飄天文學 > 心流大師 >第52章 崩潰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裏,總會在那裏。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什麼?”車裏明明開了暖氣和座椅加熱,夏酌卻打了個寒顫。

    “不管因爲什麼,是我動手打了人,而且我打的人在我爸都管不了的地盤上非常有權有勢。”時與冷笑着,“我能感覺到他想殺了我,可我的感覺能當證據嗎?各國曆史上的冤假錯案多了去了,人命也不是傾家蕩產地打官司就能挽回的。沒有任何證據,你告人家謀殺未遂?那他們可以再派人手來遂了你。”

    “與哥……”夏酌見方向盤上那雙白皙的手漸漸握緊了,連指腹都褪去了血色,不禁心頭一緊,說,“咱們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不遠處有個出口,時與開下高速,在服務站的停車場將車熄了火。

    時與閉上眼鏡靠在椅背上,不知是月色如銀,還是膚色本就白皙,夏酌覺得他的臉色和脣色都驀然淡了一層。

    夏酌將時與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打開遞給他,時與輕輕推開了水瓶,聲音比平時低沉,像是哽咽:“不渴。”

    夏酌沒有說話,而是放下礦泉水,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下車站在了冷風裏。他想給時與一個獨處的空間。推己及人,他要消化情緒的時候,是需要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的。

    烏雲蔽月,或許又有一場雪。

    夏酌望向不遠處的加油站,數着一輛又一輛的車,停下,加油,來了又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跟時與說些什麼。時與經歷的完全不是他在a市的生活圈裏能遇到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範圍。他一直以爲自己在學校裏的打人事件已經被處理得很魔幻了,那自殺的女生有心理疾病,盜他的扣扣號跟那女生談戀愛的煞筆估計也不正常,這些真相被學校、家長、老師給遮掩下去,還要讓夏酌背鍋,讓他的父母賠錢,已經令他很惱火,但是跟時與的經歷比起來,他的確應該慶幸。

    他之前還以爲是因爲國外的陽光好,所以時與茁壯成長、獨立自強,沒想到時與竟是在最黑暗的地方走投無路,纔不得不督促自己儘快長硬翅膀。

    寒風使人清醒,夏酌決定這一路不再問時與前幾年的經歷了。他倆得趕緊往回開,最好趕在下雪前回到家。小跑車開雪地,應該很不安全。

    夏酌剛做好決定,他這側的車窗就緩緩落下了一道縫隙。時與坐在車裏對他說:“上車吧。”

    夏酌依言坐回了車裏,看向時與的側臉,便忘了系安全帶。

    “冷嗎?”時與問道。

    “不冷。”

    “我冷。”時與轉向左側,背對着夏酌。

    未系安全帶的夏酌微微起身,將時與攬入了懷中。

    時與愣了片刻,便將夏酌的羽絨服拉鍊從領口拉到了底,然後一頭鑽進厚厚的羽絨服裏,額頭抵在夏酌胸口,渾身都在發抖。

    夏酌用敞開的大羽絨服裹住了懷裏的人,一手扶着他的後腦,一手給他順着後背。

    等夏酌感到胸口處的衛衣被淚水浸溼的時候,懷中的人已從抽泣改爲了放聲大哭。

    夏酌的心也隨着這崩潰般的哭聲一陣揪疼。他很瞭解“心疼”的感覺,對他來說,這從來都不是個誇張的詞語,因爲他知道,心,真的會疼。疼的時候,整個胸腔都會疼,甚至連左臂、脖子、下巴也會被牽扯其中。

    這種疼痛感,就像他的時與,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曾經歷過。陌生的是,自從幾年前的手術成功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經歷過了。

    還好不嚴重,沒有牽扯整個胸腔,也沒有窒息感,只是讓他的知覺再次確認了心臟的位置。

    ……

    向來以理智自詡的時與,已經被自己這股突如其來的崩潰嚇到了。

    從小到大,他的情緒都沒有過太大的波動,沒有什麼令他特別厭煩的人或事,也沒有什麼令他欣喜若狂的人或事。

    他一度認爲,超乎常人的理智和從不作怪的情緒加起來,就是他的天賦異稟。

    那次打人,他不是在衝動之下揮拳的,而是蓄謀已久的想要解決問題。還有車禍之後的葬禮上,他雖然哭了,但是也沒有哭到停不下來甚至全身發抖的狀態。

    直到這一天,被夏酌攬在懷裏放肆嚎啕,時與才意識到,他所謂的理智根本就攔不住他的情緒。

    如果把情緒比喻成水,把理智比喻成池,那麼他的情緒就像美國最深的湖——俄勒岡州那座火山口上的湖——可以千百年平靜無波,也可以在火山爆發時瞬間澎湃沸騰。他的理智的確需要超乎常人,才能容得下這麼深的一座火山口湖。可是縱然平時能夠容下,也擋不住火山爆發,因爲那是一種衝破骨骼脈絡的爆發。

    時與終於明白了夏酌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如果我有一項很強大的天賦,我可能會害怕。”

    時與第一次對自己極高的智商望而卻步。堤壩建得太高,大概要擋的不是洪水就是海嘯。

    這次爲他力挽狂瀾的,不是他自己的理智,而是夏酌一直覆在他背上和後腦上的手。

    擡手可以摘星,覆手可以治水,輕輕吹口酒氣便可以斷了天塹,難怪他們叫他“夏神”。

    情緒終於平復,時與再次驚歎於夏酌的神力。

    ……

    “夏酌,對不起。”

    對不起,嚇到了你。

    時與的頭仍抵在夏酌的胸口,在嚎啕和嘶吼過後,聲音變得暗啞。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夏酌將時與抱得緊了些。“我不應該不記你的扣扣號,不應該跟你斷了聯繫,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奮鬥期中考試,不應該以留在一班爲條件才搬去你家住。如果知道發生了那些事,我早就應該買張機票主動接你回來。”

    胸口傳來暗啞的笑聲。

    時與說:“你的排比句懺悔,聽着很像渣男的標配臺詞。”

    夏酌不置可否,只好配合着乾笑了幾聲。

    “買機票之前,記得辦簽證。”時與終於擡起了頭,伸手戳了戳夏酌心口紋身的位置,笑眼晶瑩,補上一句,“不好意思,老子淚雨滂沱,淋溼你的小翅膀了。”

    猝不及防,夏酌又將時與攬進了懷裏。這一次,兩個人頭挨着頭,耳骨觸碰着鬢角。

    夏酌說:“與哥,聖誕樹年年都有,我也天天都在。咱倆一起往前走,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只要擡起頭,前途就是一片光明。”

    “嗯?怎麼個光明法?”時與問。

    “你看,咱倆現在穩拿年級第一第二,過兩年再穩進同一所大學,以後工作啦、生活啦,肯定想在哪兒在哪兒。現在咱沒錢,但參加競賽就可以公費旅行了。等以後賺大錢,咱不用參加競賽也能一起出去玩兒,到時候想去哪兒去哪兒。去西藏看星空,去夏威夷看海底,就算你一直無證駕駛,我也會捨命陪君子。”夏酌繼續胡嚕着時與的後背。

    時與聽得很陶醉,賴在夏酌身上,不想打斷他,也不想挪窩,直到後座上的貓餓得叫了幾聲,他纔回應了一聲:“好。”

    “所以爲了光明的前途,咱得在下雪之前安全開回家。”夏酌笑着推開了時與,拎着他的胳膊,讓他的雙手好好放回方向盤上,別再摟着自己的腰,都已經開始癢了。

    “好的夏神,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時與發動了小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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