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枝 >第3章 第3章
    星漢燦爛。

    朔絳躺在屋檐下輾轉反側。

    他枕着竹編枕,蓋着一牀麻布被,露水落下來後全身涼颼颼的。

    腦海裏更是走馬燈一樣:侯府如今是怎樣的場景呢?

    爹應當是暴跳如雷,婆婆肯定一邊罵爹孃一邊鬧騰着要出去找自己,娘則是哭得梨花帶雨。

    他當然不想讓朝夕相處的親人擔憂。

    可他也不想回去和帝姬成婚。

    帝姬作爲官家唯一的女兒被寵得驕縱恣意,常暴打身邊內侍宮女。

    朔絳不願迎娶這樣的妻子。

    爹爲了滿門榮華富貴逼着他做駙馬,好讓多疑的天子放心。

    可他並不想像一匹配種的種馬一樣任人擺佈。

    於是一時衝動逃出了府。

    接下來的路怎麼走呢?

    是去書院投奔舊時師長?還是尋外放的同窗師兄弟遊玩散心?抑或是做個遊俠兒瀟灑走遍山河?

    朔絳越想腦子越亂。

    偏偏這時屋內傳來令人怪聲:“咯咯吱,咯咯吱……”

    聲音活像一個人咀嚼,又像是什麼惡魔在暗夜裏咬牙切齒。

    朔絳嚇了一跳。

    好容易才反應過來,這應是睡在屋內的老闆娘在磨牙。

    ???

    !!!

    朔絳身邊的婢女都精挑細選過,伺候上夜時從未有打鼾磨牙的怪僻。

    這磨牙一事還是朔絳聽貼身小廝黃金與白銀鬥嘴才知道的。

    他當時還勸黃金:“你們是同胞兄弟,爲了這點子小事傷了和氣多不值當。”

    如今聽來,這哪裏是小事?!

    咬牙切齒的聲音越演越烈,大有把仇人嚼死在齒尖的狠厲。

    非但吵,而且瘮人。

    睡過去前,朔絳迷迷糊糊想:

    黃金當時沒把白銀打死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喂!起牀!”

    似乎才合上眼皮就立刻被人吵醒了。

    朔絳費力睜開眼,是老闆娘惡聲惡氣的嘴臉。

    她單手叉着腰,一手舉一柄銅火夾,似乎下一秒那銅火夾就要扔到他臉上。

    也罷。

    夢裏還在侯府的朔絳迷迷糊糊伸出左手。

    金枝把銅火夾伸到他手裏,頗爲欣慰:“眼裏有活了,不錯。”

    銅火夾的觸感又冷又膈人,

    朔絳一臉茫然:“誰給我更衣梳頭?”

    金枝冷笑一聲,一把奪過銅火夾扔到地上,

    重重的撞擊聲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翻身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汴京城裏一處偏僻小院裏。

    凶神惡煞的市儈老闆娘正雙手叉腰。

    唉,夢裏不知身是客!

    朔絳嘆息一聲,自己起身,又問:“篦子呢?還有刷牙子、牙粉、漱盂子、減裝1呢?”

    “什麼???”

    真是窮講究!

    金枝遞過一枚木梳子:“篦子多貴,你就用木梳湊合梳頭。”

    自己動手洗漱朔絳還是會的。

    他在白鹿書院讀書時書院講究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書生們的私事都是自己做的。

    刷牙子是半根楊樹枝條泡水揉皺了枝幹木纖維,用那些藕斷絲連的枝葉絲須清潔牙齒。

    至於漱盂子——

    “吐院裏就行。”

    ???

    朔絳差點嗆住。

    朔絳洗漱的功夫,金枝已經用銅火夾捅捅竈房裏的炭灰開爐做飯。

    等朔絳收拾停當時,就見梨木小几上擺着兩個胡餅、一碟子紫薑,兩碗蛋花青菜湯。

    “怎麼樣?豐盛吧?”金枝洋洋得意,“不比你以前在大戶人家喫得差吧?”

    朔絳瞥了一眼飯菜,沒說話。

    胡餅是昨天下午金枝遞給他時他咬了一口的,還有個牙印。

    紫薑是昨晚從那位青娘子那裏用魚換來的。

    而雞蛋,則是貪沒了隔壁成五嫂子家的。

    朔絳在心裏默唸三遍“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纔拿起筷子。

    他皺着眉頭將胡餅掰碎,而後泡在蛋花湯裏,

    然後纔將胡餅喂進嘴裏,再就一片紫薑薄片,痛苦閉上眼睛預備下嚥。

    哎?

    這紫薑醃製入味,喫起來酸甜可口。

    讓人生厭的胡餅在蛋花湯裏泡過後粗糲的口感盡失,取而代之的是雜糧特有的清香。

    紫薑口感脆脆爽爽,蛋花湯裏蛋花縹緲輕薄。

    正好就着下飯。

    朔絳喫完了一大碗。

    “喫完了?去把碗刷了!還有,以後就由你來做飯。”

    “什麼???!”朔絳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金枝隨手揪起一枝狗尾巴草,一邊用它又硬又直的根莖剔牙一邊安排:“我已經與青娘子說好了,把你送到她那裏去學徒。”

    她早就盤算好了,豬魚以前再怎麼富貴也都是過眼雲煙,還不如學門手藝以後好謀出路。

    朔絳顧不上指責她的行爲不雅,轉而質疑:“我堂堂君子,居然去當壚舉炊?”

    金枝不明白他的矯情:“多學一門手藝有什麼不好?再說了,我可不養閒人。”

    剝膚錘髓!

    抽筋剝皮!

    掠脂斡肉!

    慘無人性!

    可他現在無處可去。

    朔絳靈機一轉:“不是說讓我做香薰嗎?做多了還能去賣,不比學廚好?”

    他是不諳世事但卻不笨,短短几個回合已經看出了這老闆娘唯利是圖,是以說服她也以財帛打動:

    “你想想,我去學廚還要學好久,何時才能賺錢?而我已經會制香,現在就能賺錢。”

    金枝掐着枝頭算:最下等的香薰都要一百文一塊,一個人一天的飯錢只要三十文,一天制一塊香薰,便能淨賺七十文。

    再者就算不賺錢,也能少一筆買香薰的開支。

    金枝潑辣能幹肯喫苦,可她唯一有個毛病就是受不了生豬的腌臢味道,爲此她用了不少手段:天天灑掃、艾草薰牆、日夜開窗通風。更是花了大價錢買香薰。

    如此一來每月三百文的香薰錢便可盛下,何況多餘的香薰可以拿來在香鋪寄賣。

    金枝越想越划算:“走,去進貨。”

    勝利來得這麼突然,朔絳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不開肉鋪嗎?”

    金枝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誰家一大早去買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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