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枝 >第4章 第4章
    沒見識的市井粗鄙之人,誰會喫香料?

    朔絳不屑。

    只不過他不屑與老闆娘一番見識。

    橫豎等她見到成品自然知道我的厲害。

    朔絳心裏盤算,手下杵磨香料更用力了。

    上午的庭院寂靜,

    只聽得隔壁院子裏成五嫂子大肆咒罵:“誰家不長眼的毛賊偷了我的雞蛋!昨兒個我明明摸着有個蛋要下,也不知下到誰家了!”

    又硬要闖進街巷裏各家院落尋自己的雞蛋,引得一灘鷗鷺。

    外頭咒天罵地罵罵咧咧。

    金枝抿嘴一笑,心情格外暢快。

    朔絳不由得疑問:“爲何那位嬸子不登你家門來尋?”

    “因爲我是她的房東,她賃着我的房子又自己放任母雞入我家,理虧。”金枝洋洋得意。

    朔絳四下打量院落,果然發現中間那堵牆歪歪扭扭,分明是後建上去。

    他不解:“爲何要將一個大院子拆分成這般狹小?”

    “爲何?當然是爲了錢啊。”金枝不屑,“汴京城裏賃房錢可高哩,僦屋出錢,喚做癡錢,意思就算是癡呆都能賺到錢。”

    真是個掉進錢眼裏的女子,口口聲聲離不開錢。

    朔絳搖搖頭,一臉憐憫。

    金枝才懶得理會他呢:

    “如今時局不太平,外頭不是饑荒就是匪患,只有汴京城在天子腳下還太平些,可誰知道哪日就喫不上飯,不如囤積些錢糧。”

    “什麼?你敢污衊朝政!”朔絳跳將起來。

    他是讀聖賢書之人,子曰:君子事上也敬。

    太學裏學子們日常還會寫對官家歌功頌德的詩句。

    自然聽不得有人污衊聖躬。

    “呵呵,你知道個屁。”金枝翻了個白眼。

    “真的,就是本——我原來待的那府上僕從家人也都生活安康。”

    他記得一清二楚,奶孃探親回府來還滿臉笑容,說是家中收成富足。

    “你個傻子,被有錢人圈養幾年就忘了本?”金枝毫不客氣,“那些權貴人家的家奴都是免徵徭役賦稅的,四處兼併閒田,當然日子好了。”

    “兼併,已經如此厲害了麼?”朔絳一愣。

    “那是當然!”金枝振振有詞,“皇親國戚們仗着官家寵愛私下裏兼併農田,巧取豪奪,百姓們自然是拱手相讓。“

    朔絳聽得目瞪口呆。

    “也就汴京城裏生活富足。外頭日子可難。”金枝總結,擡頭一看日頭升起來了,“對了,你把早上的碗刷了。晌午自己從竈間拿胡餅喫。”

    她拍拍手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哎。”朔絳顧不上抗議刷碗的事,忙問,“你怎麼就走了?我呢?”

    金枝邊戴幃帽邊回話:“日頭升起來,肉鋪要開門。我正好探探風頭,看那府上還有無家丁出沒。”

    應當不會了。

    朔絳心裏說。

    皇家頗爲忌憚永嘉侯府。侯府幾代人都夾着尾巴做人,甚至主動由開國異姓王的地位一路自請降爵到侯。

    像昨天那樣大姑旗鼓在京城尋人也是急得緊了,斷然不會有第二次。

    朔絳敢打包票,他爹固然看重他,可更看重永嘉侯府在官家心裏的地位。

    要不,也不會把他賣給皇家做駙馬不是?

    朔絳心裏泛過一絲苦澀。

    “刷鍋的時候用絲瓜絡!別用甜井水,用不要錢的苦井水!”金枝一聲聲的叮囑立刻將朔絳從苦澀中帶回到現實。

    他看見擺在案几上的鍋碗,嘆了口氣。

    苦澀能解決苦澀。

    在打碎了一個碗之後,朔絳終於學會了洗碗。

    他喜滋滋將洗乾淨的碗擺放得整整齊齊,第一次從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感覺到了成就感。

    而等中午的時候,不知是餓了還是習慣了,胡餅喫起來都沒那麼粗糲了。

    朔絳還將製作好的香團用麻繩繫上,再擺在院裏的晾衣繩上晾曬起來。

    漸漸夕陽西下。

    隔壁成五嫂子家的雞羣被她大聲哄着上架,街坊裏炊煙裊裊,盡是大人喊各家孩童回家喫飯的聲音。

    朔絳也有些心焦。

    老闆娘雖然市儈惹人嫌,可萬一她被侯府家丁抓起來送官府呢?

    胡思亂想之間,“咯吱”門推開,金枝哼着市井小曲走了進來。

    朔絳放下心來。

    很快又皺起眉頭:她這唱的什麼曲?

    “……軟玉燈邊擁……薰爐溫斗帳,舉體蘭蕙香…………”

    這這這這……淫詞濫調!

    朔絳都替她臉紅。

    “你回來了?”他咳嗽一聲,“以後還是勿要唱這等曲子。”

    什麼曲子?

    金枝大咧咧:“先前一位姐姐暫住,她教我這曲子抵賃房錢。有什麼不好?”

    這曲子字句聽上去文縐縐的,金枝覺得甚好,唱出來似乎顯得自己也高雅了許多。

    誰知朔絳嫌惡地皺皺眉:“裏面……多寫…………糟污之事。”

    糟污之事。

    “什麼糟污之事啊?”金枝不懂就問。

    朔絳臉色潮紅,額頭出汗,就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是,那個。”

    哦!金枝恍然大悟。

    原來這是一首寫男風的曲子。

    金枝瞥了朔絳一眼,頗有些不解:朔絳以前不就是做這個的嗎怎麼還聽不得?

    可轉念一想,朔絳以前被富貴人家豢養,不知拿他做了何等下流取樂的事情,他聽到這等曲子心理反胃也能理解。

    於是不再追究,轉而笑吟吟從懷裏掏出一物:“你瞧!”

    朔絳定睛一瞧,卻是一紙文書。

    他識字,拿過去掃了幾眼,便知這是一份身份文牒。

    金枝四下打量,小聲說:“我今天賣完肉尋了坊正辦下了我弟的文牒身份,你以後拿來用,到時官府就算要來抓你也抓不走。”

    朔絳心想:這倒也是,有了正經名姓就是官府管轄下的良民。以後就是離開汴京下一步也方便些。

    他心裏滿意,卻想到一遭:“那,你弟弟呢?他被我頂替了可如何是好?”

    金枝搖搖頭:“他流放嶺南,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流放?”

    朔絳還想再問,金枝甩甩袖子:“喫飯!”

    顯然不想理會他。

    可沒過一會立刻氣沖沖來尋他:“你幹得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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