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人有給二郎真君賀壽的習俗,一大早金枝就張羅着去萬勝門真君廟拜拜。
朔絳不想一人對着肉鋪羶肉發呆,便也說要一起去瞧瞧熱鬧。
大街上牛車隨叫隨停,金枝攔下一輛,
馭者先來講價“一去耶?卻來耶?”
“當然是來回。”朔絳不假思索。
“不不不,是單趟。”金枝忙攔住。
她把朔絳拉到一邊去說個清楚:“去真君廟一趟二十文,來回卻要五十文,駕車人看準了你定然要回來,因而漫天要價。”
她很篤定:“等回來時再叫別的車。”
兩人坐上牛車,慢悠悠到了真君廟。
真君廟是汴京大寺,今日早早就鑼鼓喧天,
汴京城裏庶民都來湊熱鬧,外頭熙熙攘攘。
市井喧鬧之聲從車簾下一漾一漾傳過來。
朔絳自然不會是愛瞧熱鬧之人,可讓他奇怪的是,今日的金枝格外安靜。
她一個人坐在牛車一角,牢牢攥着手裏的藍印花包袱,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連看見有人買賣熟肉,也不過輕輕讚歎一句:“這許多人得賣多少錢!”
“那我們可要回去取來擺攤?”朔絳問她。
說也奇怪,他藏身在這一爿小店一開始是權宜之計,後來是無處可去想大隱隱於市,如今卻越發對店裏事情上心。
“不了。”金枝淡淡,“今兒是來上香祈福。”
下了牛車,真君廟果然更加熱鬧,上香的香客、玩雜耍的藝人、官府的陣仗、趕廟會的百姓、賣各色喫食的攤販,人山人海。
殿前豎着兩根又長又直的幡竿,上面立着橫木。
不過短短一截橫木,就有雜耍藝人爬上去站在木頭上獻藝,竿頭隨風搖搖,惹得圍觀百姓紛紛讚歎。
兩根幡竿下也各有官員。
朔絳打眼一瞧便看出左邊是京城所,右邊是修內司。
這兩者一向互不對付。
其中還有不少他認識的貴胄子弟,長公主兒子殷雲就一身官服頭頂長巾,他對面則是鬥雞一樣的鎮國公世子杜飛羽。
朔絳忙往後一退。
杜飛羽親孃是他姑母,若是被他看見蹤跡大大不妙。
好在那兩人正忙於言語互相挑釁對方,一個說“京城所不過爾爾。”一個笑“修內司就這?”
兩邊的藝人也各顯神通,互相鬥藝。
一邊吐出大火球,一邊就在高空鑽火圈。
兩方歷來不和,想來這等熱鬧時刻也要互相鬥法。
歡喜的是百姓。
朔絳搖搖頭,轉身就去追趕金枝。
金枝今日心無旁騖,她一心趕路,抱着藍花包袱不提,還揣了兩荷包碎銀子。
朔絳心裏嘀咕,爲何要來此處湊熱鬧?
卻還是上前去幫金枝背起包袱。
正嘀咕間聽得有人在前面喊:“止步止步!”
“帝姬出行!”
果然見浩浩蕩蕩一支隊伍,街道司的兵級數十人,手裏舉着簸箕掃帚,掃地開路,還有小黃門舉着鍍銀水桶灑水。
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帝姬心誠啊!”
朔絳冷哼一聲:昭平那個人他最清楚不過,不過是在禁中待得無聊找個由頭出來玩樂罷了。
說話間已經有宮嬪數人騎馬開道。
本朝寬和,百姓不用跪拜帝姬,是以都瞧起了宮娥:
珍珠釵插、玲瓏簇羅頭面1,紅羅紗衣上銷金點點,各個姿態舒展氣質雍容,讓人想起天仙妃子。
這後面纔是帝姬所乘馬車,硃紅梁脊繡額垂簾,車簾被風吹起,露出下面的帝姬真容。
前頭一位百姓讚歎:“昭平帝姬生得真好!”
“帝姬啊。”金枝有幾份漫不經心感慨,“得有多少銀子啊!”
“什麼好看,長得還不如你好看呢!平日裏打罵婢女責罰宮娥,非正人君子所爲。”朔絳搖搖頭。
兩人對帝姬都不感興趣。
只聽得旁邊百姓說:
“帝姬帶來的可是書藝局做的好玩玩意兒!”
朔絳瞥一眼,依稀可見彈弓、樊籠、銜勒等騎射玩樂之物2,
帝姬御駕到了廟前,立刻有宮裏使官向佛寺拜會,說明緣由。
佛寺的主持畢恭畢敬帶領諸僧將這些御造之物迎了進去。
帝姬的馬車也進了真君廟。
百姓恢復適才的喧鬧。
殿前設了樂棚。
教坊奏樂聲中,雜劇舞旋百戲表演,相撲、上竿、鬥雞無不齊備。
兩個渾身是肉的大力士正在場前相撲。
朔絳有心躲着從前的舊識,專往人少處走。
好在今天的金枝不怎麼湊熱鬧,只往東邊一處奏樂的樂臺前面湊。
舞臺上正有個樂伎,正在彈奏琵琶,她生得花容月貌,打扮得如天仙妃子下凡一般。
沒想到她居然喜歡聽樂曲?
朔絳側耳傾聽一回。
自從上次兩人似乎有了一點和解,不再像以前那麼隨時鬥嘴。
他便有心指點金枝幾句:“這琵琶聲雖然圓潤,但是演奏者下筆常有失誤,雖然技法十足,可心裏凝滯不前致使樂曲滯澀。”
“你懂屁!這個琵琶就是最好的!”金枝瞪了朔絳一眼。
朔絳摸摸鼻子。
唉世人只知《下里巴人》,無人懂得《陽春白雪》。
他嘆惋地搖搖頭,無意瞥了臺上一眼。
仔細看,那人柳葉眉彎彎,杏眼圓圓,臉上居然與金枝有些許相同。
他陡然升起一股不服氣:“你總不能因爲這女子生得與你有一絲相像就這般指鹿爲馬吧?”
“這樂女姿態不雅,技藝不佳,只不過勝在聲樂中富有真情倒可抵消一二。”
他點評的話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金枝只當他在放屁。
或許是朔絳的聲音大了些,樂女轉過眼神掃視臺下,無意間與他們相碰。
她登時神色慌亂起來,彈錯了好幾個音符。
直到不遠處的主管探過嚴厲的目光她才慌亂賠笑,重新調整樂譜。
琵琶聲重又響起。
金枝罵他:“誰讓你瞎搗亂!”
朔絳滿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