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枝 >第18章 第18章
    朔絳養傷的日子忽然變得舒適起來。

    一貫吝嗇的金枝居然給他買了上好的澡豆、添置了新牙粉,

    某天居然還燉了一隻鴿子湯。

    雖然朔絳懷疑那鴿子是迷路落在自家院子裏的,可也的確是金枝所爲。

    他摸不透金枝爲何如此,

    殊不知金枝心裏愧疚不已:

    金枝一開始救朔絳只是覺得他與自家家人遭遇相似,認爲兩人只是萍水相逢,湊在了一方屋檐下。

    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屢次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

    甚至以命相救。

    如此義氣讓金枝感動不已,自然想着多加報答。

    這點傷口只不過是皮外傷。

    朔絳在病牀上躺了十來天。

    等他能走動時候已經到了中秋節。

    中秋節是個大節日。

    紅媽媽早打發紅綾送來了半個烤羊腿,李鐵匠送來一個又大又紅的石榴,頂針娘回孃家帶來些社飯分發鄰居。

    成五嫂子都捧了雞蛋相贈。

    她還有些不好意思:“街坊一場,倒是第一次請你們喫我家雞下的蛋。”

    朔絳想起早已經被金枝偷吃了無數的雞蛋,差點笑出來。

    金枝偷偷掐他後背一下警告他。

    她將雞蛋煮好剝出,又將芫荽嫩葉用紗布裹在雞蛋側面浸泡在滷湯中燉煮。

    等煮好後芫荽嫩葉的側影便留在了雞蛋上,美麗如霜花。

    放在盤子裏一碟又端了幾個給成五嫂子。

    成五嫂子嘖嘖稱奇:“金枝這雙手可真是巧!”

    中秋節滿汴京城的人都在過節,不論貧富都備上家宴,喝酒唱歌,絲簧之聲不絕。

    小院桌上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院裏另設着供桌,擺了供品給月亮。

    偏金枝花樣多,還從竈間拎了一個紅泥小火爐來溫黃酒,

    又不知道哪裏買的毛栗子,將扔到火裏爆着喫。

    月亮又大又圓。

    兩人拜完月後坐在一起。

    李鐵匠適才端東西時還唏噓:“可憐姐弟二人。”

    朔絳倒覺得別有風味。

    他往年都在侯府過中秋,一切酒宴都有母親安排下人張羅好,府裏張燈結綵。

    熱鬧是熱鬧,可因着都是下人張羅的所以也不過爾爾。

    與別的節日並無不同。

    而這回跟金枝在僻巷過節,一切都要自己親力親爲:

    團圓餅是金枝親手烙的,裏頭包裹的豆沙餡是朔絳一杵一杵搗就的;

    用作零嘴的炒豆是朔絳自己炒的,火大了炒得有點焦糊,金枝唸叨了半天“柴火不要錢哪?”;

    就連旁邊點着的一縷廣寒香也是朔絳爲了中秋研究出的薰香。

    一粥一菜都自己親手做出,雖然累,可當它們滿滿當當擺在桌上時,那種慶祝月圓的喜悅才從中一一洋溢而出。

    金枝也很高興:“人多了熱鬧。”

    “人多有什麼意思。”朔絳不以爲然,“吵吵鬧鬧繁文縟節。”

    他想起侯府過節,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光是請安行禮都要半天。

    “人多有什麼不好?我往年都是一人過節。”金枝聲音低了下去。

    她很快又擡頭,高高興興:“今年多個人就是不一樣。”

    朔絳忽然想到金枝從來都是一個人。

    她那麼倔,肯定不會去別人家過節,一定是自己一人在家裏。

    每年月亮高懸,月華流轉,滿城闔家團圓,只有她獨自望月。

    朔絳心裏有點難過。

    他舉起酒杯:“以後會好起來的。”

    “好什麼好。”金枝有些好笑。

    月亮這麼亮,也不知道背後多少黑暗。

    今晚月亮這麼圓,像是一個耐心傾聽的慈母:“其實烏衣巷的人,曾經說過我是喪門星……”

    金枝小時候爹就死了,到了繼父家,繼父的家也散了。

    後來陳婆婆收留了她,她終於有個短暫的人生居所。

    那時金枝生得美,舉手投足自有一股貴氣,

    讓烏衣巷的孩童豔羨的同時也讓他們生了距離感。

    於是就有孩童在外說金枝壞話“她是喪門星,誰沾誰倒黴!”

    星河迢迢。

    毛栗子在火裏嗶嗶啵啵作響。

    “那時候我不信,我想我纔不是呢!”金枝望着月亮心緒飄到過去。

    “我學着放下書本與孩童們一起打鬧,學會了一切街巷粗魯之語,學着跟她們叫罵。”

    她慢慢融入了市井人間。

    “沒人再罵我了,直到……”

    直到陳大郎也死了。

    人們再次指指點點,說她克父、剋夫,是個天生孤寡命。

    “願意娶我的正經人很少。偶爾願意來提親的都是天殘地缺。”

    金枝表面上滿不在乎,心底深處某個地方還是會悄悄的擔心。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喪門星?

    朔絳心裏一梗:“那,白大人是唯一一個?”

    金枝點點頭。

    唯一一個有官職、通文墨、還能接受她、許以正妻之位的男子。

    她搖搖頭,將心裏那些遺憾甩到腦後:

    “所以你要趕緊養傷,痊癒後證明給外人我並不是個喪門星。”

    風馬牛不相及。

    可朔絳認認真真點頭:“好。”

    兩人舉起酒杯。

    果酒甜滋滋的,不由自主就喝了許多。

    月光靜靜流淌,月華流轉逐人,似乎滿城的不公、憤懣、不甘也被月光藏了起來

    朔絳也將心裏的祕密說出來:“其實,我爹,不喜歡我。”

    “我小時候舞刀弄槍,他瞧見極爲不喜,只讓我學文。”

    他似乎並不是學文的料子,常常磕磕絆絆,許多詩句背不出來。

    如今他學了文,他爹卻又偶然用遺憾的目光瞧着他。

    金枝瞭然:這孩子說的應當是他被賣之前的生活。

    “老百姓家裏自然是希望孩子科舉功名,誰會喜歡孩子做個舞槍弄棒的粗人呢?”她安慰朔絳。

    朔絳苦笑。

    金枝不知道怎麼安慰朔絳,只能勸他舉杯。

    黃酒並不辛辣,經過小爐燉煮後只有綿長細膩的酒香。

    喝入口中甘甜可口,不小心便喝下去許多。

    金枝舉着酒杯,醉眼迷離:“你說,我們與富豪簪纓世家共同生活在汴京同一輪月下,他們富貴,我們卻落魄不堪。憑什麼一切都這般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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