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鴨子也跟着嘎嘎叫起來。
朔絳醒了。
大腦裏還殘存着夢裏一剎那的渴望。
半夢半醒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渴望。
他渴望觸碰。
他固然被教養得古板些,可並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恩人好心收留他,他卻如此肖想人家。
“啪!”朔絳給自己來了一耳光。
他理理衣襟,正襟危坐,默默唸誦了一卷《大戴禮記》。
心裏那些躁動都被文字一點點熨燙撫平。
天漸漸泛起魚肚白,東方的天邊有橙緋色朝霞爛漫。
朔絳披着晨光坐在院裏。
詩三百開篇便是《關雎》,書院裏也有許多同窗已經談婚論嫁。
朔絳只一心撲在學問上踔厲奮發篤行不怠,大有皓首窮經的架勢。
同窗調笑他不解風情,
朔絳並不在意,書中自有星河萬里,九萬風鵬。
等到了年紀他自然會迎娶端莊賢淑的高門貴女。
高門擇妻,重要的是出身高貴,品德端正賢良淑德舉止嫺雅,能操持家務好讓男子無後顧之憂。
侯府的老太君如此,侯夫人如此,他認識的所有高門貴女皆如此。
他原以爲自己的妻子也當如此。
可動心便是動心。
無從抵抗。
隔壁的木槿花已經伴着朝陽開了,凝豔萬丈,坦坦蕩蕩。
朔絳眉目也舒展開來。
金枝醒來後院內空無一人。
她打了個哈欠:“人呢?”
再看自己睡在院裏,仔細回想應當是昨夜喝多了。
她起身,身上的薄被隨之滑落。
金枝忙一手拉住,笑:“這小子倒有良心,還知道給我蓋個被。”
她收拾停當便往肉鋪裏去。
朔絳已經在肉鋪裏開張了,他沉着臉剁肉,“乒乒乓乓”響作一團。
“不錯啊,”金枝很滿意,“眼裏有活。都剁完了?”
“嗯。”
金枝聽他悶聲悶氣,有些鼻塞:“可是昨天沒睡好,着涼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話朔絳耳根子都紅了。
別人臉紅,他倒紅耳根子。
朔絳抿脣:“從今天開始我在肉鋪睡。”
金枝恍然大悟。
原來住在屋檐下還行,可現在天慢慢變涼,秋風一天冷似一天,想來是昨夜凍着了。
她有些愧疚。
再掃視一遍,肉鋪味道實在太大了,叫人無法入睡。
金枝想了個折中的主意:“要不你進屋睡?”
朔絳耳朵紅的要滴出血。
被金枝白了一眼:“你想什麼呢?我說的是在屋裏隔道竹屏風。”
想想又不妥,畢竟不是親生姐弟。
朔絳垂首:“我去雜物間睡。”
他晚上歸家後就進了雜物間,硬是從堆得滿滿當當的屋裏騰了一小塊地方。
金枝探腳在後面看,蟲蟻籠、竹笊籬、角冠、雞籠擔、火箸、桶架橫七豎八,下面一個小小的竹牀。
還沒看第二眼,朔絳關上了門。
金枝摸摸鼻子:“不懂。”
接下來朔絳自告奮勇接了所有晚上殺豬宰羊的活計,一連幾天金枝都瞧不見朔絳:
白天金枝出門時朔絳還在家裏補覺,
她去肉鋪朔絳就藉口要制香留在家裏。
一天幾天兩人竟然幾乎沒有碰過面。
好在店裏的東西收拾得妥妥帖帖,每日裏都不用金枝操心。
這孩子長大了,倒懂事了,金枝頗爲欣慰。
說也奇怪,原來她起早貪黑沒病沒災的,沒想到這幾天連着睡了幾個好覺居然着涼了。
金枝清晨起來就覺頭暈腦脹,她躺在牀上起不來牀。
朔絳在門外問她。
好生奇怪,他不是昨夜裏去殺豬現在還在補覺嗎?
怎得知道她還沒起?
金枝嘟噥了一句:“今日你去看店,我睡一會子。”
少年擡腿想邁步進來,可又在門口頓了一頓。
最終還是走了進來。
金枝還有些力氣:“我發熱了。”
說完就又暈乎乎睡過去。
她朦朧中感到一張手帕搭在她額頭。
而後是少年冰涼的手掌隔着手帕落在了她額頭上試探溫度。
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多講究?
金枝想笑話他,
可是嘴一張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擡起眼皮就看見烏衣巷的丁郎中在把脈,把完脈之後還搖頭。
饒是病着身子不大不利索金枝也唬了一跳,身上出了一陣冷汗:“丁叔,是有什麼重疾不成?”
“沒有,就着涼了。”丁郎中臉色不好。
“那您搖什麼頭啊?”金枝不信,試探道。
“我搖頭是你也太嬌氣了些。”丁郎中白了她一眼,“適才你弟弟沉着臉來醫館拉我出診,我還當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呢!點好的一盞綠茶也來不及喝就來了,不成想只是看個風寒?”
他看着金枝長大,說話也肆無忌憚:
“等我回去那茶沫也消得七七八八,白白糟蹋了好茶葉。”
一臉痛心疾首。
而後才口述起了症狀和藥方。
金枝有點想笑。
可她餘光瞥見旁邊站着的豬魚。
他上身前傾,神情專注盯着丁郎中,正專心致志聆聽他的話,似乎是什麼金科玉律。
金枝一愣。
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麼對她了。
病中人果然格外脆弱。
金枝搖搖頭,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被少年喚醒:“吃藥。”
他將枕頭扶起墊在她後腰,再端起藥碗一勺一勺送過來。
喝進嘴裏後舌尖微苦。
金枝本能閉嘴。
少年一記眼神過來。
眸子裏冷肅如冬。
金枝只當他是個文縐縐的小白臉,卻不想他嚴厲起來有一股無形的威勢,雷霆萬鈞鋪天蓋地。
金枝縮了縮脖子。
老老實實喝藥。
一碗藥就這麼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