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一早正忙着熬煮臘八粥,門扉忽得開啓。
有個兒郎探頭進來:“金枝?”
他穿着短打赤着胳膊,風塵僕僕,吊兒郎當嘴裏叼根狗尾巴草,一角翹啊翹不老實,帶着市井混子特有的桀驁。
金枝歡天喜地迎了出來:“遊飛塵!”
那個叫遊飛塵的痞子衝着金枝笑得溫柔,
可看見朔絳那一瞬眉目裏的溫柔盡數斂去,上下審視着。
朔絳又不是傻子,他立即從那個兒郎眼裏看出了敵意,像是養在皇家御苑裏的狼。
“你撿了個男人?”遊飛塵輕描淡寫。
“什麼男人?好心撿來的孤兒。”金枝嗤笑一聲,“對外就說是我弟弟。叫金條。”
又給朔絳介紹:“這是自小與我長大的哥們,叫遊飛塵,如今在吉祥鏢局當鏢師,這一趟剛走鏢回來。”
她推了朔絳一把:“快!叫遊哥。”
朔絳沒叫,眸色深沉。
金枝對陳婆子都保守着這個祕密,卻唯獨告訴了遊飛塵。
他立刻敏銳察覺到金枝對這個男人有不同於旁人的信任。
遊飛塵嘿嘿一笑:“收了他多少錢?”
金枝拍他肩膀:“我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朔絳沉默,收回視線。
非常親密。
遊飛塵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回鏢局走鏢,我打聽到你爹的消息,還拿來一封信。”
金枝雀躍起來,擦擦手雙手將信件接過來:“金銀給了嗎?”
“就塞了一把銅板。”
“金銀都給獄卒了。那種地方,你給了你爹他也藏不住。倒不如打點獄卒。”
“衣裳呢?”
“我叫人買了兩件粗布衣裳,裏頭絮了厚厚的棉花,給你爹和弟弟穿。又請獄卒平日照應着,說好了,只要人活着四時節令都會捎錢過去。”
“那就好那就好。”
一來一回,格外默契。
彷佛閒話家常的夫妻。
朔絳眸子漸深。
“對了,這幅方子給你。”遊飛塵掏出一副方子。
而後得意斜睨朔絳一眼:“我這回遇到的神醫說你那睡覺磨牙的習慣是因着過於憂心導致,以後你寬寬心,莫要一人擔那麼重擔子。”
他連金枝睡覺磨牙都知道。
朔絳垂眸,拳頭不知何時攥緊了。
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不知爲何夢裏我總是推着太平車在爬坡,那太平車老是往下滑,我只能咬牙切齒狠力向上推。”
她說了半天,忽得一拍腦殼:“我去盛粥!你把方子先給我弟弟。”
她進了竈間。
遊飛塵探出了藥方。
朔絳伸手要接——
胸膛卻被遊飛塵來了狠狠一記。
他們這些慣常打架的人專會挑不留下痕跡的地方下手。
他盯着朔絳,眼睛惡狠狠。
直到盯得朔絳心裏發毛才挑釁般說:\"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朔絳毫不示弱,回盯過去。
兇狠,跋扈,勢在必得。
這小白臉不似表面這樣溫順。
遊飛塵一愣。
男人之間的較量,只要一個眼神就明瞭彼此的想法。
遊飛塵進門就注意到了朔絳看金枝的眼神。
跟他看金枝的眼神一樣。
他出門一趟,可不想憑空多個對手。
他齜出一口潔白牙齒笑示威:“我這回出鏢就是爲了攢娶她的錢。”
朔絳冷哼:“我也有。”
他這些天早就盤算好了,等他回到侯府就請官媒來金枝這裏提親。
兩個男人趁着金枝做飯打了起來,你一拳我一腳,打得酣暢。
忽得竈間門簾一動——
兩人忙齊齊住了手。
等金枝出來時就看見兩人正規規矩矩坐在餐桌前等開飯。
“我適才聽見外面似乎有打鬧聲?”金枝端着臘八粥放在桌面上,有些納悶問,“你們沒吵架吧?”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無事發生。”
金枝只當自己幻聽,三人喫起了菜。
遊飛塵下手又陰又狠,牽動了朔絳舊傷口,他不得已來尋丁大夫買點跌打膏藥。
丁大夫正專心喝茶看街頭藝人上演唐明皇和楊貴妃悽美愛情的雜劇,感慨:“唉,紅顏禍水啊!”
朔絳瞧見不遠處肉鋪里正被王大壯和遊飛塵簇擁着的金枝,心裏閃過一絲苦澀。
可他很快就將那酸澀壓了下去,正色道:“不對,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薔薇爛漫怒放,人人爲她折腰,不是薔薇的錯。
而這,是我的榮幸。
肉鋪的滷肉在侯府大受歡迎,趙婆子拿了賞錢金枝多了訂單。
又送了幾次後趙婆子特意來請金枝:“上回表小姐好奇嚐了一筷子後很是讚賞。恰逢侯爺生辰,表小姐想請你在席間佈置個肉鋪,現做現賣新奇有趣。”
“?在侯府支肉攤?”金枝愕然。
趙婆子笑:“哎呀你不懂,貴人們鐘鳴鼎食久了,就圖個野趣。你放心,表姑娘說了,先給你二十兩。”
金枝失笑,她可真不懂這些貴人們的想頭,可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
當即笑道:“說定了。”
第二日她見朔絳制香沒空便央了陳嫂子一起幫忙,兩人一起去了侯府。
趙婆子早在後門等着,帶她們進了二門。
侯府後花園亭臺樓閣俱全,氣派華貴。
趙婆子帶着幾個婆子小廝協助,幫金枝在後花園搭起了熟肉攤子。
桌子鋪好案板,前面搭一個半口型竹架,像市井一樣懸掛着滷好的腸肚,案板上擺放着滷好的豬臉肉、羊頭肉。
便是個小小肉攤。
還有丫鬟早在後花園支好了茶肆、果寮、花鋪、腳店,僕從在裏頭扮演商人,爲的就是裝扮出市井風光。
過一有婆子過來招呼:“侯夫人馬上過來。”
沒想到還能見到貴人。
金枝理理衣裳,有些後悔今日出門沒穿得華貴些。
侯夫人是位端莊婦人,鵝蛋臉,柳葉眉,瞧着有點臉熟。
金枝觀察到她走路時腰間懸掛着的玉禁步都不帶動的。
乖乖隆地咚,這得多穩。金枝在心裏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