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管事見到金枝拿來的珊瑚珠不疑有他,聽金枝說要急用錢也很爽快,將銀票提前給了金枝。
反正平民不敢得罪侯府。
金枝拿着銀票,急匆匆去了宣徽院。
官員們正待下衙,似乎不提防今天還有人會來。
那位黃大人聽見金枝要給蘇三娘贖身後冷笑。
金枝不語,從懷裏掏出銀票:“五千兩。”
黃大人吃了一驚,說話都有些哆哆嗦嗦:“你……你從哪裏獲得的銀子?”
金枝指着封皮上面侯府的印戳:“你瞧仔細了。”
她有心讓這賤人知道自己有侯府這一層關係。
好叫他以後不造次。
果然起了作用。
那姓黃的不敢得罪侯府,他只得簽了文書,歸還身契,不情不願吩咐僕從:“將蘇三娘放了。”
金枝眼看着他在印戳上蓋章,心裏才呼了一口氣。
可是心裏某個地方總覺堵得慌。
她搖搖頭,將那股情緒壓了下去。
蘇三娘衣衫殘破,但見到女兒的一刻眼中泛出光彩。
娘!”金枝抱住蘇三娘。
蘇三娘有傷,金枝先將她送到丁郎中的醫館療傷,自己則匆匆去履行承諾。
朔絳一人在街市上躑躅。
遊魂一般渾渾噩噩。
懷裏揣着的翡翠玉鐲又冷又冰,膈得他胸口疼。
心臟的位置鈍重而痛。
天邊亂雲低垂,風捲着雪花迎面而來。
孩童舉着糖葫蘆從他身邊嬉鬧而過,在雪地裏留下一串串腳印。
他沉默走過。
她潑辣、市儈、粗俗、功利,有別於他見過的任何高門貴女。
她守着望門寡,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青梅竹馬。
他都不在乎。
扯絮雪花打轉墜下。
街市上熙熙攘攘,人人臉上都帶着節日的喜氣。
想好了如何給她安排身份,想好了怎麼熄滅皇家的猜疑,想好了如何說服家裏的長輩。
放棄尊嚴賣畫,手心磨出水泡,心裏想的只有她收到禮物高興的笑顏。
《左傳》有云:汝忘君之爲儒子牛而折其齒乎?
可她都在混不在意。
不在意啊。
少年停下,仰頭望着高空中紛紛墜落的雪花。
不在意。
暮色掩埋了世間。
“豬魚!”
朔絳回過神來。
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家門口。
這個想法冒出頭,他才意識到熬在民間的這些天他已經將這個小院當成了自己的家。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他自嘲地擡了擡嘴角。
“豬魚!”金枝迎了過來,笑得格外燦爛。
她按照早就想好的說辭:“一會官府要在宣德門放煙花,我們一起去看啊!”
原來約定銀貨兩訖的地方是宣德門。
朔絳垂下眼眸,“嗯”了一聲。
金枝雙手微微顫抖。
她沒話找話:“你衣服溼了,是沒帶傘麼?”
又大驚小怪去屋裏給他翻找隔雪的夾襖。
可是今天他只是望着金枝的背影,站在原地沒動彈。
金枝找好了夾襖給朔絳披在了身上。
兩人便一起往宣德門走。
路上雪積了厚厚一層。
街巷上不減熱鬧,到處張燈結綵,家家門口掛着紅彤彤的大紅燈籠,喜氣洋洋。
路過賣紅棗核桃酪的攤鋪。
金枝走了過去。
朔絳也走了過去。
可他又折返,問那小販:“來碗紅棗核桃酪。”
“你饞這個了?”金枝不解,她着急送“貨”到點。
朔絳沒說話,接過紅棗核桃酪,又拿出帕子細心將湯匙擦乾淨才一併遞給了她:“你還沒喫飯。”
金枝忽得想起今天還沒喫飯。
她爲了早點完事,連晚飯都沒喫就拉着朔絳過來看燈。
也不知他會不會察覺不對?
她轉念又爲自己有這樣的念頭不安:
自己沒心沒肺要賣了他,他卻惦記着她沒喫飯。
她搖搖頭,將這些念頭都沉下去。
而後勉強擠出一個笑,跟店家說:“給我弟弟也盛一碗。”
朔絳沉沉盯着她,眸色晦暗。
“我不想喫。”
金枝怕再多說自己露餡,忙低頭專心喝酪。
店裏沒什麼顧客,賣酪的大嬸笑着搭話:“你弟弟倒體貼,尋常男子誰還惦記姊姊喫沒喫飯。”
金枝含糊笑了一下,沒說話。
“啊呀,這樣妥帖的性子,誰家小娘子嫁給他可真是有福氣。”
金枝胡亂應了一聲。
朔絳一聲不吭,面無表情。
金枝喝完紅棗飲,身上也暖和了很多,他們繼續往宣德門趕。
宣德門是大內與御街連接處,此處是整座汴京城的中心。
除夕夜官家與民同樂,特意命令宮闈到處張燈結綵,懸掛彩燈。
又將人在宣德門擺設百架焰火,預備在除夕夜燃放,起到辭舊迎新的寓意。
皇親貴胄城裏富戶也跟着湊趣,整座宣德樓上下燈火通明,周圍架子焰火無數,宮燈如海,點點璀璨如星,人羣聚在這裏賞燈看焰火。
戌時才燃煙火,此時人羣都聚集在一起等待,時不時猜燈謎賞賞宮燈。
朔絳仍舊面無表情,萬丈紅塵倒印在他眼裏,似乎不過倒影一場。
翩翩濁世之佳公子。
金枝有點心虛。
畢竟對方是侯府世子,萬一以後報復怎麼辦?
又想了下那位管事承諾過必定會守口如瓶,心裏才漸漸安定下來。
她小聲說:“謝謝你那天爲我擋刀。”
拿出自己親手縫製的荷包:“這是贈你的新年禮物。”
原來那天遊飛塵翻出的荷包果然是縫給他的。
若是那天知道肯定很高興吧。
可惜如今已經用不着了。
朔絳隨手拿過,眼睛裏沒有任何光彩。
是啊,他是高貴的侯府世子,哪裏瞧得上她縫製的破荷包?
金枝瞭然。
她垂下手去,卻摸到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