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裏的百姓各個仰着脖子看漫天的焰火齊綻。
遊飛塵見金枝臉色怏怏,想了想,提議:“我們也看看煙火吧。”
金枝搖搖頭:“我有事先走。”
沿途焰火齊鳴,她卻沒有擡頭看一眼。
她先去醫館接了娘,再一起回了家。
“吱呀”推開院門,一股清冷之氣撲面而來。
或許是雪下太久了。
金枝扶着孃親進屋坐在了胡牀上,自己則忙忙碌碌收拾起來:“娘,你先躺着歇會。”
做孃的哪裏會讓女兒幹活?
蘇三娘坐不住:“我也幫幫你。”
她手腳麻利,兩下便將桌面收拾整潔,去院裏找掃帚時好奇:“咦,院裏還有間屋房門開着。”
金枝擡頭:“那是雜物間。”
她過去想將門關上。
可眼一擡,就見桌面上朔絳留下的筆墨。
金枝轉過眼去不看。
可轉個方向卻是雜物間的牀,藍布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她垂下眼眸。
狠心將門扉扣上。
隨後笑道:“娘,餓了嗎?我去做點守歲的喫食。”
她這幾天心神不寧,沒有購置任何年貨,屋裏連解餓的零嘴都沒有。
只怕蘇三娘早餓了。
若不是自己吃了飯只怕也餓了。
想到這裏,金枝忽得一頓。
她兩手摸摸臉頰,貓洗臉一樣,似乎也將心裏那些雜亂心緒撫平:“我去做飯。”
她進了竈房舀一碗米,而後放入鍋裏入水開煮,柴火不多了,她隨口喊:“豬魚,去抱柴!”
話一說出口才一反應過來他已經不在了。
金枝失笑。
她掀開碗櫃想翻找點乾菜。
誰知碗櫃裏整整齊齊擺着幾個幹荷葉包、油紙包。
她有些奇怪。
將那油紙包拆開,油糟鵪鶉的香氣透了出來。
幾個油紙包裏也同樣是麻腐雞皮、乾肉脯、辣腳子、芥辣瓜兒幾樣熟食。
荷葉包裏則是杏子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等甜食。
都是她愛喫的。
那間道糖荔枝封皮上還寫着“敬賀正旦”的祝福語,一看就是新年的年貨。
金枝愣住了。
這是朔絳買的新年時物。
她彷佛看到少年郎身姿挺拔如青松,坦然走過街市。
這些熟食甜點都在不同位置,他在某家店買了麻腐雞皮,又去隔壁街市買乾肉脯,再去東市買辣腳子。
或許那天間道糖荔枝售空了他還要跟店家預約第二天再來買。
他走了許多街市,拎着大包小包。
一向光風霽月的臉上也沾染了淡淡的喜氣。
剛認識的時候,他嫌棄市井俗氣,堅決不當衆拎着大包小包招搖過市。
謫仙一般不染凡塵。
金枝想到高傲清冷的少年彆彆扭扭拎着大包小包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笑。
可笑完後她站在那裏呆住了。
許久纔想起去擺盤,她從抽屜裏尋了幾個碗碟,拿筷子扒拉熟肉進碟子。
可扒拉了兩下,忽然心煩意亂,將筷子扔下。
金枝這才醒過神來。
原來鍋裏小米粥熟了,“刺拉拉”溢了出來。
她忙鏟兩勺草木灰蓋住火苗。
“你這孩子,可是爲了銀子發愁?”蘇三娘攥住女兒的手,“今天人前我不好問你,如今你得告訴我你是哪裏來的五千兩?”
金枝心裏一悸。
她擠出個笑容:“我這多年來攢了一些,還借了許多。”
借了許多許多。
蘇三娘摸摸女兒的腦袋:“以後娘出來了就讓娘來愁這些,你暢意活着就好。”
母親的懷抱溫暖又幹燥,似乎將外頭漫天的大雪隔在了心外。
金枝點點頭:“好。”
那五千兩,她會還給豬魚的。
第二天清晨醒來,外頭銀裝素裹一片。
金枝囑咐娘先好好休養,按時吃藥,便自己去肉鋪開張。
她手腳麻利拿起“引火奴”1,在隧木上摩擦起火,另一隻手則去取香薰。
可她忽然頓住了。
觸目所及只有一塊香塊。
上次豬魚還說:“下回再給你制一些適宜雪天點燃的香薰。”
他每次制香後都會整整齊齊碼放到小盒子裏。
沒想到雪天到了,他卻走了。
引火奴遲遲遇不上柴火,便“噗嗤”一下熄滅了。
小小的光亮在雪天化爲烏有,只餘下一縷悠遠雋長的青煙。
淡淡的硫磺味道在空氣裏彌散。
金枝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年初一沒什麼生意,人人都窩在家裏過年。
金枝開了一早上,只來了稀稀疏疏兩個客人。
她索性又滷了一鍋肉,用麻繩分別繫好提籃子出門。
而後走街串巷叫賣:“賣滷肉嘍!”
“初二提溜滷香腸,丈人請你坐上堂;
初三贈舅一根腸,父母臉上皆有光;
初四送姑兩根腸,姑父請你把肉嘗。”
這歌謠朗朗上口,很快就吸引了一串小兒郎跟着她唱。
許多人家還沒備齊正月裏走親戚的禮呢。
一聽這歌唱的有趣,當即叫住金枝:“賣肉的,等等我要買!”
一天下來,金枝賺了二十兩銀子。
這卻是意外之喜。
只不過這錢並不是長久之計,只是過年許多商販都窩在家裏不出來讓金枝撿了個漏罷了。
她數數銀子,心裏高興。
回家路上遇到青娘子。
果然是和她一樣愛賺錢的青娘子,正月初一還開着麪攤不關門。
金枝笑着跟她道個聲恭賀新春,又跟青娘子打趣:“上回那碗麪可真是寡淡,你好歹放點鹽。”
“什麼面?”青娘子沒聽懂。
“就是我發燒時候從你家買的那碗麪啊。”
青娘子還是沒懂,她蹙起眉頭。
忽然“噢!”一聲:“那不是我做的,是你弟弟做的。”
?
青娘子笑:“那天你弟弟說你發燒了什麼都不想喫,他就想做一碗麪給你喫,跟我學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