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絳放下銀箸,略有些浮躁。
她不是在受舂刑嗎?
再一想
這舂出來的米可不就是成果?
朔絳心裏起了淡淡的惱火。
偏佈菜太監見官家多吃了幾口還當官家喜歡這米。
因而說得詳細些:“金娘子力氣大,一會功夫就舂了半袋子米呢。”
朔絳再也喫不下去了。
他略一思忖:“傳下去,停刑。”
金枝再次回到了掖庭。
雲嵐和虹霓幾個哭得眼睛都紅腫了,
見她好端端回來一個個都撲上來抱着她不撒手。
金枝笑:“行啦行啦,沒這一趟我們還沒有枕頭呢。”
掖庭的宮娥妃嬪們這才擦擦眼淚,齊齊道謝:
“多謝你送來的米糠枕頭。”
嫋嫋婷婷的絕色女兒家站滿滿庭,齊齊行禮道謝,聲音軟糯動聽。
金枝忽然體會到幾份帝王的富足。
她擺擺手:“嘿,不用謝。”
“再說了也不是白送的,還指望你們幾個教我識字呢。”
金枝跟朔絳學了半年,等蘇三娘來又跟她學了幾年,
如今吟詩作畫不成,識文斷字卻可。
只不過她心裏總有些缺憾,想像朔絳那般出口成章。
如今臨死之前,總要彌補這個缺憾。
后妃們一下涌過來:“這卻使得。”
她們有的出自名門,詩畫皆通。
還有人雖然不通文墨,卻也想回報金枝:“我能教你圍棋麼?”
“我,我會音律。”
金枝忽得起了點子:“這掖庭寂寞,把我們關在裏面也不讓出去,無趣得很,不如我們互學?”
“互學?”
金枝點點頭:“譬如清晨學作詩,我上午教你種地,下午天熱便可教我圍棋,晚上又可學習音律,這樣大家都不閒着。”
這點子卻好。
妃嬪們點頭:“冷宮罰人爲的就是讓人禁足不出無處說話無處解悶,最終幽閉發瘋而死。這樣倒不如我們自己找樂子呢。”
“好!只不過這教人,怎麼安排時辰?”
有人就站出來聲音小小:“我,我,家父是太學的翰林,我見過爹教學生。”
她叫阿箬,平日裏內向不怎麼說話。
大家都說好,金枝便揮手將:“你說要什麼,我來做。”
阿箬第一次被諸人圍着,臉上激動得泛紅,說話卻有條不紊:“要教鞭,要杏壇,還需諸位姐姐排個時辰表。”
朔絳很快就想到其中的關竅。
金枝出身市井,這罰貴人的辛苦勞作對她而言也不過是日常生活。
說不定宮裏還要更輕鬆。
他喚來王德寶:“宮裏罰人的法子都有哪些?”
?
官家是要罰誰嗎?
王德寶一愣,轉念一想,一定是要罰那位。
他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回答:“有掌嘴,有禁足,有罰跪,舂刑。”
朔絳皺着眉頭聽過去。
舂刑,不行。
掌嘴也不行。
“還有杖荊、鞭刑、夾手指、抄書……”
朔絳頷首:“就抄書吧。”
金枝認字不全,從前跟自己學認字時大概只會百來個字,光是這抄書定然能要她的小命。
“官家罰你抄寫《道德經》。”
王德寶到掖庭宣佈官家新的懲罰。
金枝看見捧來的筆墨紙硯,眼前一亮。
王德寶憐憫瞧了金枝一眼。
這位小娘子一定是不知道,這抄書對於不識字的人是何等折磨。
字體間的彎彎繞繞,對白丁而言不異於天書。
可不知爲何他在金枝眼裏看見了欣喜。
“請問,”金枝似乎有點不敢相信,“我能多要些筆墨嗎?”
王德寶感覺似乎哪裏有些不對:“那是自然。”
他命小黃門跑腿去多取些筆墨紙硯送過來。
等轉過身去,就聽見身後響起了歡呼聲:
“正好缺筆墨紙硯!”
王德寶差點打了個趔趄。
朔絳想着金枝這回肯定能折騰個半月。
沒想到金枝很快就將字畫交了上去。
“什麼?!”
朔絳翻了翻。
這些字跡整齊劃一,看着就是一人所寫,並沒有誰代寫。
他臉色鐵青。
王德寶忙進言:“金娘子這些天跟着掖庭裏的妃嬪們在學作詩。”
原來這六年她已經學了不少字。
朔絳一頓。
原本的火氣被沖淡,轉爲淡淡的惆悵:她這六年真是過得充實。
進了冷宮也惦記着學詩詞。
從前自己鄙夷過金枝目不識字,可如今她已經開始學詩了。
也是,金枝那樣熱烈的性子,又豈會虛度光陰?
王德寶瞥一眼官家臉色心裏嘆口氣: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要罰那人,結果官家自己每每被氣個半死。
這小娘子如一粒銅豌豆一般,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1。
王德寶小心進言:“官家,老奴知道您是想留着她的小命慢慢磋磨,可這……”
可這瞧來瞧去磋磨的也就只有您。
“不若叫人拖出去午門斬首罷了。”
看她死了還怎麼給官家添堵。
朔絳沒說話。
王德寶忙請罪:“老奴不該多嘴。”
“出去吧。”
朔絳輕描淡寫。
王德寶忙躬身退下。
走到一半又被叫住:“你去給掖庭送些紙張書籍。”
王德寶應了聲。
朔絳盯着窗外朗朗晴空上的白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些紙張書籍到掖庭時虹霓第一個覺察不對:
“不對啊,待犯人哪有這般好的?”
她狐疑盯着金枝:“莫非官家待你情根深種……”
雲嵐跟着幫腔:“難道是愛而不得所以纔將你關了起來?”
金枝失笑:“我就是個守着望門寡的粗魯婆娘,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說得不好聽些,就是他家的門房都瞧不上我這樣身份!”
這話說得也有幾份道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