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絳近來深思有些恍惚。
金枝總是時不時入夢來。
夢裏她蔥根般白嫩的手指勾住他衣袖,仰着頭。
她略略咬脣,眸中盛滿乞求。
夢裏他似乎什麼都答應了。
醒來後他忘記了夢境,只覺得心煩意亂。
不多久禁軍統領凌正德便將薛陽朔的根底呈了上來。
“官家聖明,此人果然有些問題。”
凌正德佩服得五體投地。
原來薛家與汴京城裏貴門通婚數代,盤根錯節與前朝太子有關。
朔絳眼皮微闔:“我們朔家說起來還是前朝皇帝的姑表親戚呢。”
滿汴京城貴門聯姻,仔細論起來都有親戚關係。
凌正德不敢隱瞞,忙道:“可這薛家受太子恩典頗多,這些時日薛陽朔與先太子府一名中書舍人走得迫近。”
朔絳正色:“查下去。”
金枝那天觀察這個人,莫非他們有關係?
朔絳又想起當初傳言侯府管事是先皇探子的事情。
金枝到底知道多少?參與了多少?
朔絳胸口一陣發悶。
薛陽朔早就瞧中了名叫的玉葉的那個小樂女。
她生得美貌,嬌嬌弱弱,一直在樂所。
沒有大人教導因而性子單純。
他嘴裏說想趁着大赦天下的機會將她贖回家中做正妻。
她便已經感恩戴德。
再噓寒問暖說些不要錢的好話,
這小娘子便已淪陷,眼裏心裏都是他。
薛陽朔很是得意。
他是此中高手。
他們這些土生土長在汴京的貴門子弟最喜玩弄這等嬌弱的小門小戶女。
送些價值低廉的手帕禮物,說點情話,便哄弄得手。
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也不用怕。
小娘子要臉,又不敢跟父母說,或自己隱瞞下或投河了事。
不用負責。
他們這些貴門子弟常互相打賭,比賽誰得手的快。
這次薛陽朔打的主意也是想辦法誘騙玉葉,得手後一走了之便是。
轉眼到了端午節。
宮裏的端午筵席,照例要宴請文武百官。
朔絳令宮娥將梅紅匣子裝點的香藥分發諸臣。
臣子們紛紛舉杯恭賀官家端午安康。
朔絳舉杯頷首。
心裏總覺像外面天氣,一簇簇柳絮團成團,在風裏打轉。
說不出的悶。
他喝多了幾杯。
漫不經心掃視過下面彈奏百樂的樂人。
忽得目光一頓——
那個彈奏琵琶的樂女微微側首的樣子真跟金枝一模一樣。
朔絳住了酒杯等她轉過頭來。
她終於轉過頭來。
朔絳收回了目光。
她只是下頜有點像金枝,並不與金枝相同。
朔絳無端好笑:難不成自己還以爲金枝能出現在席間彈琵琶不成?
自打上次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嬌之後朔絳就再也沒見過她。
如今已經過了十天。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餚。
這人,總是出乎意料。
宮裏設宴時她藏在玉蘭樹後偷看侍衛,
罰她抄書她工工整整寫了一本。
她神出鬼沒,若是真的出現在下面彈琵琶朔絳都不會驚奇。
朔絳看着滿桌的菜,忽得失了胃口。
他悵然若失:“給朕上一碗米飯。”
司膳忙躬身將米飯承上。
這樣的筵席總有許多點心餑餑,是以她設置筵席便沒有再呈米飯。
沒想到官家居然想喫米飯。
朔絳看着眼前的米飯。
是上貢的碧粳米。
淺淺碧綠團成小球,看着就覺精緻。
嫋嫋冒煙,散發着淡淡的米香。
可是他將筷子放了下來。
不是舂出來的白米。
下面那樂女又演奏起來。
她撫弄琵琶,滿臉羞怯。
她下巴真像金枝。
朔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初夏,他陪着那個小娘子一起去二郎真君廟逛廟會。
那個不怎麼愛哭的小娘子那天卻因見到她娘而痛哭。
她爲了省錢捨不得僱往返雙程牛車,兩人最後只好步行回家。
她哭過的眼睛略微泛紅,鼻尖也泛出櫻桃一般的嫩紅。
叫人忍不住生了憐惜之情。
就如這個樂女一般。
朔絳忽得回過神來。
眼裏恢復了冷清。
他喚來王德寶低語:“將那彈琵琶的樂女撤下。”
說完後又覺不妥。
他隨口一語只怕那樂女會受司樂責怪。
於是將手裏的玉如意遞給王德寶:“不許苛待她,就說這是賜給她的。”
京城一處破茶樓裏。
前太子舍人王振低聲問薛陽朔:
“前頭太子待你家不薄,你想幫他嗎?”
這。
薛陽朔呆住。
王振狠狠:“先皇被斬殺於鬧市。朔絳那廝不過是篡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薛陽朔聞之色變:“這可是砍頭的大罪!”
“太子還在外地。舊時兵馬皆在他麾下,皆時你便是擁立有功的大功臣!”
薛陽朔終於下定決心:“好!”
王振問他:“聽聞你在宮裏勾搭了位小娘子,還沒得手吧?”
薛陽朔搖搖頭。
那小娘子雖然滿心依賴他,可與他並無任何越矩之舉。
“聽說官家給她賜了一柄玉如意,有晉升的希望,你若能想法子讓官家上了她的牀,之後便好行刺殺之事。”
“事成之後許你個公侯之位。”
薛陽朔終於點點頭。
殊不知追查他的禁軍統領凌正德正躲在暗處,將這事聽得一清二楚。
薛陽朔再見玉葉時便垂着頭。
“怎麼了薛郎?”玉葉覺察到不對。
薛陽朔垂着頭一臉沉重:“官家瞧中了你,如今我又在軍中頗受排擠,或許是被官家擠兌所致。”
“啊?”
玉葉自打收到那柄玉如意後心裏始終忐忑。
司樂不讓她再上臺演出,因着有那柄如意樂所的同伴上司們也不敢爲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