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總管,這是怎麼回事啊……”蔡狗子煞是爲難。
官家把一院的人都趕了出去,打橫抱着金娘子進了殿。
所有人都以爲這是要臨幸了吧,偏偏起居郎沒有寫在內廷起居注上。
問金娘子,她只一味搖頭。
王德寶瞪他一眼:“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一個管掖庭的,也敢伸手過問官家的事?”
蔡狗子心虛地縮縮脖子。
管掖庭的太監是皇宮大內裏地位低下那一批。
即使他是特意被錢公公疏通關節調過去的,那也改不了。
王德寶心煩意亂:爲什麼這個掖庭太監手能伸這麼長?
還不是那個掖庭女犯地位高?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官家嘴上說要罰她,
實際上呢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他揮揮手趕蠅蚊一樣趕蔡狗子:“去去去,以後別來煩我。”
昨天官家從掖庭出來後就去了太廟。
在太廟對着朔家列祖列宗牌位跪到日落。
好容易一羣奴僕磕頭勸官家別跪了,誰知官家扭頭就進了上書房批閱了半夜奏章。
太廟遍植古柏,蒼鬱及天,又冷又涼。
官家回來就着了涼。
如今還在榻上躺着呢。
煎好的藥他也不喫。
倒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一樣。
王德寶瞧了一眼侍藥小太監無奈的眼神,決定再試一次。
他躡手躡腳走進內殿。
跪下磕頭:“官家,您要保重龍體啊。”
官家不說話,抿緊了嘴脣,下巴冷峻紋線畢露。
王德寶心一橫:“這藥,是金娘子親手熬煮的,您要是不喝,……”
話還沒說完,就聽“砰”一聲。
原來官家將案几上一柄白玉書擋隨手擲到了地上。
白玉落在厚羊毛錦毯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王德寶唬得一跳,又心疼官家,便道:“官家要是氣着了打罵老奴都使得,可萬萬不要做壞了身子。”
朔絳淡淡:“知道了。”
王德寶退出內殿,臨走時想想,還是將藥碗放到了案几上。
走到屋檐下,他抹抹不知道何時出來的淚。
官家這般糟蹋自己身體可如何是好?
掖庭那邊要冷靜得多。
宮妃們正聚在院裏曬太陽,人手一把甜杏。
惠妃挑挑揀揀找了個大一點的杏子送進嘴裏,滿意砸吧下嘴才說:“妹妹啊,我進宮這麼多年還未見過哪個妃嬪可以得寵至此。”
“不對吧?沒寵吧?”陳美人看不懂。
惠妃鄙夷瞧了她一眼:“要不我怎麼是妃,你連個嬪都沒混到呢?”
“你!”陳美人生氣。
其餘幾個姐妹勸她:“算了算了,如今都是命懸一線的前朝舊人爭那個作甚?”
陳美人這才作罷。
惠妃繼續自己的分析:“他把你關起來,說起來也沒有苛待,倒是自己見天生氣得什麼似的,這不就說明心裏有你麼?”
“你不是前頭皇帝的寵妃麼?怎麼還向着現在這個官家?”有人奇道。
靜妃老老實實承認:“我看臉。”
金枝垂下眼眸,心裏五味雜陳。
王德寶再進殿內時。
官家已經沉沉睡過去。
王德寶心裏甚爲欣慰。
官家昨夜徹夜未眠,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都沒閤眼了。
難得能踏實睡着。
王德寶小心將開着的窗櫺關上,忽得一頓。
案几上隔着的寶山紋藍底瓷藥碗,此刻裏頭空空,
只餘一點褐色的汁液還沾在碗底。
向晚時分玉葉倒來尋金枝。
她帶來些跌打膏藥。
“阿姐,這是那位禁軍統領凌正德大人給我的,說是能散結清淤,你得閒時抹抹。”
金枝下意識摸了摸下巴被朔絳錮出來的青印,她嗯了一聲。
玉葉仍不放心,自己拔出瓶塞,給姐姐抹了起來:“姐姐別不當回事。聽淩統領說這藥極爲難得,好多藥材經年難遇,太醫院今年就配出來兩瓶,他是這回捉拿刺客有功才得了賞賜呢。”
金枝聽出了端倪:“這般珍貴之物他怎麼就給了你?”
玉葉吐吐舌頭:“他捉拿刺客時將我也捉了起來,說拿這個給我賠罪呢!”
金枝摸摸她額頭:“玉葉長大了,會心疼阿姐了。”
玉葉不好意思擺擺手,忽得看見院裏:“咦阿姐,你怎麼也有一瓶?”
金枝這才順着她的目光瞧過去。
看見院裏有一瓶一模一樣的。
她納悶:“昨兒個蔡狗子送來一瓶跌打損傷的。”
玉葉瞪大眼睛:“蔡公公居然有這麼大能力?”
蔡狗子在旁邊笑:“咱家謊稱自己傷了腳跟太醫院配藥的小廝胡亂要的。能是什麼好貨?”
金枝也點頭:“應當出自太醫院,都是一樣的瓶子,裏頭的東西肯定不一樣。”
玉葉便將手裏的瓷瓶遞過去:“姐姐記得日常抹抹。”
她還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娘和弟弟寫來的!”
金枝大喜。
她自打清明到現在已經快兩月都未收到過家裏的任何消息。
展開信件,果然是蘇三娘清雋字體。
店裏雖然有官府的人盯梢,倒也沒影響開店。
如今新皇登基後天下太平,市井間地痞流氓都沒了,官府也爲民做主,肉鋪生意居然特別好。她和衛石兩人忙得腳不沾地。
蘇三娘說她想僱個人,這樣叫衛石去讀書科考。
聽說官家要開恩科,錄取人數比往年都要多,或許衛石能中個什麼功名。
說下回採辦太監開宮門時,他們或許能扒在門外遙遠看玉葉一面。
還說遊飛塵做了官來,據說是個什麼郎。
向晚戟雖然沒回來,但也有了消息,原來這些年他們兩人投奔了官家早成爲麾下干將。
蘇三娘絮絮叨叨將家裏家外的事情一併向金枝交代,連金豆生了個羔羊的事情都不落下。
金枝捏着那疊厚厚信紙,彷佛又回到了烏衣巷。
她一整天高興得合不攏嘴。
朔絳這一病就是四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