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寶站在檐下聽得殿內安靜無聲,他心裏犯起了嘀咕。
莫非自己這招棋走錯了?
正忐忑着,忽得聽“噼啪”聲,原來有隻夜蛾正在窗櫺前往殿裏飛。
它一聲聲往窗紗上撞。
王德寶忙上前將夜蛾趕走。
他目光一掃就發現了不對:
窗紗怎的敞開了?再仔細看似乎還有不少都敞開着。
他心裏突突跳了起來,原來官家適才說窗紗壞了是真的?
他不敢怠慢,忙在檐下重重咳嗽一聲,又在殿外大聲道:“小的來換燃香。”
換燃香的太監一臉懵懂:這還沒到換香的時候?又怎麼需要大總管親自動手?
王德寶從他手裏接過燃香擺擺手,自己進去了。
還好,殿內很是平靜。
官家在案几前批閱奏章,金娘子站得遠遠角落處神遊狀。
官家袖子捋得有些高,除此之外兩人衣裳齊整。
看來自己沒有打擾什麼好事,王德寶放下心來。
他將香爐蓋子揭開,捧着燃香放進去,點燃,又將香爐蓋子蓋上。
這當口就發現不對。
怎的耳邊總有“嗡嗡”聲?
他想起窗紗的事心裏一沉。
再往窗紗前一看,果然大大小小的缺口。
王德寶顧不得儀前失儀,忙跪下請罪:“小的不周,致使蚊吶叢生,還請官家移步內殿,容小的驅逐蚊吶。”
就聽得官家淡淡:“好。”
臉上仍舊是寂靜無波,似乎不見任何被蚊吶騷擾的心煩意亂。
王德寶心裏讚了句果然是君王風範。
官家收了冊頁,擡眼間無意識瞥了牆角一眼,才進了內殿。
王德寶忙招呼幾個內侍宮娥進來。
驅艾草的,換窗紗的,滅燈的,開窗揮拂塵趕蚊子的,人雖多卻靜悄悄有條不紊。
看得金枝目瞪口呆。這便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還真是厲害。
她也想趁着滅燈往外走。
誰知被王總管叫住:“金娘子,這……這,窗紗還真是壞了?”
金枝裝糊塗,含含糊糊:“官家說壞了。”
心裏美着呢,要不是人多,她嘴角早就翹上天了。
王總管搖搖頭嘀咕一聲:“真是奇了怪了,大意失了荊州。”
他看諸內侍忙碌,這便拿着藥膏去尋官家。
內殿燈火下,官家正秉燭夜讀。
王德寶小心打開特製的清涼膏,又道:“臣懇請給官家上藥。”
朔絳嗯了一聲:“放着朕自己來便是。”
王德寶聽他語氣似乎心情頗好,大着膽子打量了官家幾眼,這才發現一會的功夫蚊蟲在官家身上叮咬了很多紅包,手上、脖頸,更絕的是兩個胳膊,露出來的部分紅包叢生。
他心裏打了個忽,悄無聲息出了內殿就遞過一青瓷小罐吩咐金枝:“這是蚊蟲叮咬過塗的藥,你去給官家上藥。”
?
“這,這不應當是隨身服侍的幹嗎?”
王德寶一貫耷拉着的眼皮擡起來,眼中居然有絲懇求的意味:“司工大人,官家被蚊蟲叮咬是因着窗紗破損的緣故,您得繕後啊。”
內殿朔絳還在讀書。
金枝走近了果然看見他身上臉上有些紅包。
她心裏美滋滋,叫你不讓我回家!咬死你。
要不是怕連累同僚她連藥膏都不想抹。
癢死你!
再看朔絳胳膊上紅包,金枝就更好笑了。
真是個蠢人,拉起胳膊做甚?
嘿嘿活該被咬。
她沒好氣道了聲:“抹藥了。”
朔絳這才擡起臉來,看見是她,表情沒變,又轉過頭去看書。
金枝懶得跟他講道理,她用中指挖起一大疙瘩,“啪”狠狠扣在他後脖頸。
落掌時存了私心,不像是塗藥,倒像是扇他。
王德寶聽見內殿“啪”的一聲,差點以爲官家出手教訓金娘子了。
他提心吊膽豎起耳朵。
再一想官家雖然待下頭的宮娥內侍極爲冷淡但從不打罵宮人,應當不是教訓金娘子吧?
不是官家打金娘子,那莫非是金娘子打官家?
王德寶搖搖頭,將這個可笑的猜測搖出腦海。
內殿朔絳捱了那麼重重一記仍舊神色未起波瀾。
只輕輕又翻了一頁。
似是大儒漫步竹林,隱士閒步雲海,一貫的疏安淡泊郢中白雪。
金枝心裏有小小的氣餒。
不過當看到他脖頸上被自己掌摑深紅一片,心裏還是痛快多了。
她又挖起一團膏藥,再抹過去。
又是狠狠一記。
朔絳終於合上了書。
案前燈火“噼啪”爆了一下。
金枝從隱祕的快樂中驚醒,忙伸出手指糊弄着抹平藥膏。
她已經很快想好了說辭,若是朔絳質問她就辯解說這樣上藥更深入腠理。
沒想到朔絳沒問。
小娘子細膩光滑的手指蹭着膏體拂過被蚊子咬過的腫包。
原本有些癢的紅包立刻被一道清涼的觸感所撫慰,
藥膏有辛辣刺激的薄荷、艾草香氣,慢慢蔓延出去,讓空氣裏都瀰漫着清爽而提神的味道。
朔絳背對着金枝,因而看不見她的臉,但也因爲這樣,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手指輕輕揉過每一寸脖頸的觸感。
幾乎閉着眼睛就能想象到她白瓷般的修長手指,慢慢從他肌膚上滑過。
朔絳喉頭有點緊。
金枝正在糊弄,忽聽得官家道:“不用了。”
聲音沙啞低沉,似乎隱忍着什麼。
看來是被惱了?
金枝想起家人,舉止便規矩了些:“那我來幫官家胳膊上藥。”
說罷便又挖起一塊,往他胳膊上抹來。
宮裏休息時的褻衣袖口便寬大些,朔絳適才又有意提了提袖子,此時金枝便能瞧見他小臂。
朔絳還來不及阻攔,她的手指便又塗抹了過來。
攪着滑膩的雪白膏體,在他皮膚上摩挲而過。
沙沙的,滑滑的,所到之處每一處毛孔無不妥帖。
朔絳心頭微微一顫,眼角多了一抹熱。
他的胳膊是健康的色澤,還時不時會有一處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