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蚊子咬狠了,官家又是許多天未召見金枝。
金枝就這樣無所事事在福寧宮待了幾天,不,倒也不算無所事事。
她這些天忙着把福寧宮上下認了個齊全。
司寢明月下面三個宮女上霜和望月、思鄉。
司衣紫煙下面幾個宮女遙看和前川。
司珍喚做西辭,下面宮女黃鶴和孤帆、遠影。
司儀欲行,下面宮女踏歌和桃花。
金枝聽着聽着不對:“這怎的耳熟?”
明月耐心解釋:“官家最喜詩詞,據說這是前朝一位大儒的詩句。”
金枝恍然大悟,那應當是前些日子在冷宮聽惠妃講課時講過。
她依稀記得什麼舉頭望明月,
什麼故人西辭黃鶴去,什麼李白乘舟將欲行。
應當便是這些宮娥名字的由來。
西辭捂嘴笑:“我不通文墨是個粗人,只不過我只知道一句——”
明月臉騰一下紅了,上前來撕她。
金枝不明就裏。
西辭笑着躲到紫煙身後,擠眉弄眼:“牀前明月光!”
啊,原來是此意。明月是司寢女官,還真是牀前。
幾位女官脣角浮上笑意。
看來她們平日裏經常這般打趣明月。
明月上前來撓西辭。
金枝也跟着笑。
紫煙也笑:“從前有位李宸妃,就先是司寢後成娘娘,我們司寢大人這般美貌,將來……”
金枝不明就裏:“怎的,司寢不是女官麼?”
欲行便給她解惑:“是女官不假,可這後宮之女哪個不是官家擁有?自然也可隨時臨幸。”
金枝瞪大了眼睛。
西辭被明月撓得渾身癢癢,躲來躲去還不忘打趣:“什麼時候成明月娘娘了,還請恕奴婢失禮。”
幾位女官笑作一團。
官家淵清玉絜,生得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出淵渟嶽峙的帝王霸氣,還不失翩翩君子的沅茞澧蘭。
明月臉頰緋紅,眼睛卻亮晶晶。
金枝忽得明白,原來牀前明月光是這個意思。
再看明月膚白貌美,身形嫋娜,試問這樣的美人兒站在榻前疊被鋪牀,誰人不心動?
金枝也跟着笑。
前朝朔絳正與官員議事。
他示意下面的大理寺卿:“俾治獄事莫要屈打成招,情詞不明或失出入者定要細細審理。”
大理寺卿忙點頭應下。
旁邊的刑部尚書戴青也跟着行禮:“官家莫要憂心,定然會清明朗然,不會有冤假錯案。”
官家點點頭。
忽得提起一事:“先前侯府覆滅,其中有位柳管事不知所蹤,此事查得如何了?”
大理寺卿沉吟:“先前侯府案牽涉頗多,屬下重點在尋其中要人,還未曾查到這位柳管事。”
朔絳搖搖頭:“先查此人。”
大理寺卿忙稱是,他想了想又道:“臣要舉薦一人爲大理寺主簿。”
朔絳瞧了他一眼。
戴青是永嘉侯爺老部下,跟官家關係非同小可。
當下大咧咧插嘴:“大理寺內小官員升遷你可做主,爲何要當衆奏請?”
他有些爲難:“這人只是個秀才,原先是個小吏出身,可才華四溢,臣不忍其埋沒……”
本朝雖主張在士子中選任官吏,可也不排斥任人舉賢,何況身爲君王本就有選拔官員的特權。
朔絳沉吟片刻應了下來:“準。”
大理寺卿忙謝恩。
戴青便說起一部要兩堂會審的案子:“前朝李貴妃家眷貪墨庫銀案如今已經定案。”
大理寺卿雖然官階低於刑部尚書,但大理寺卻可與刑部並駕齊驅。
是以大理寺卿也議案:“庫銀已追回,因着這錢是前朝皇帝開口贈的,便沒有定李家人罪責。”
戴青感慨:“前朝那個狗皇帝爲個寵妃真是煞費苦心。居然將國庫銀兩送去給她孃家充臉面。”
朔絳淡淡一笑。
前朝那個哀帝昏庸無常,寵愛的李貴妃出身寒微,在他跟前哭訴,哀帝便將庫銀大手筆相贈。
戴青搖頭:“被個女人耍得團團轉,怪不得最後亡了國!”
大理寺卿則道:“還請官家以史爲鑑。”
朔絳頷首,他自然不會是那等昏聵無能沉溺美色的昏君。
議事後朔絳回到福寧宮。
遠遠瞧見素馨花樹下一羣女官宮娥正在磕牙。
對着他的那個,正是金枝。
朔絳住了腳步。
他自打那天被塗抹了藥膏後就不想見金枝。
總覺得哪裏不自在。
是以好幾次王德寶主動提起叫金枝過來也被他不鹹不淡拒絕了。
誰知今日回宮早,竟遇到她在正殿堂前。
前頭的司儀內侍要清場逐人,被朔絳伸手製止了。
他鼻尖似乎又縈繞起了薄荷清爽凌冽的氣息。
朔絳垂眸,看看手背上的紅包。
那裏早就已經撫平了。
只有個小小的紅點,似乎在提醒着他發生過什麼。
朔絳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他擡起頭。
嫩綠樹稍上點綴朵朵雪白素馨花,白花綠樹格外清晰。
樹下的金枝身形伶仃,背影有些消瘦。
朔絳不由得想,莫非是掖庭餓着了金枝?
想想也是,掖庭能有什麼飯菜?
左不過餬口便是。
上次他見金枝餓着隨手賜了一盅鵝湯給她喝,她都能喝的一乾二淨,可見平日裏也喫不到什麼好的。
朔絳垂眸。
金枝正與宮娥們聊得眉飛色舞,忽然有眼尖的嚷嚷:“官家來了!”
她們慌得做鳥雀狀散開,齊齊站在樹下行禮。
這還是兩人自抹藥後第一次相見,金枝有些忐忑。
誰知朔絳從她們身邊路過,目不斜視。
金枝鬆了口氣。
宮娥們便各司其職忙碌起來。
司膳有些發愁:“我下頭有個宮女咳嗽了幾聲,今日便不敢讓她上去端菜,你們誰有人可以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