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朔絳看摺子的地方也挪到了荷風水榭。
這裏靠着御湖。
夏日風從荷葉上吹來也頗有些涼快之意。
朔絳喜荷葉接天,
忽得生了興致,
便自己散了左右劃了艘小船往荷葉深處而去摘荷葉插瓶。
他快要靠岸時,忽得聽岸上有宮女在聊天。
“三伏天宮裏肯定會給各殿送些冰山。”
“你還不知道吧?宮裏三伏天也算是熱鬧。”
或許是因着六月再無節日的緣故,汴京人最重三伏。
每每到了此時汴京城裏百姓總要闔家聚在一起喫冰盤,井裏沉西瓜漂李子,又涼快又熱鬧的消夏。
朔絳搖搖頭,正要起身。
就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宮裏再怎麼熱鬧也不是自己家。”
低落消沉。
朔絳身子一僵。
等下午時他特意瞥了殿外正指點小黃門搭建涼棚的金枝一眼。
果然她神色萎靡。
看來是想家了。
第二天,正在批閱奏章的官家忽得將手裏的筆一擲:“起駕。”
這臨時突然的,要去哪兒?
王德寶想了想,
似乎並沒有什麼日程?
他有些茫然。
就聽得官家說:“去戴青府上。”
戴青是擁立有功的肱股之臣,寵幸非同小可。
王德寶忙吩咐禁軍統領、羽林衛做準備。
官家擺擺手:“換身家常衣服便好,不多帶什麼人。”
“這。”王德寶有些爲難,“官家,這民間魚龍混雜……”
前頭皇帝的餘孽說不定還有殘留呢
萬一來個刺殺什麼的……
官家去民間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誰知年輕的君王只不過揚起下巴:
“朕若是怕那些人這龍椅不坐也罷!”
言語間俾睨天下傲視羣雄。
王德寶只得應了聲是。
等到預備出宮時。
官家理着箭袖,
忽得多了一句:
“涼棚搭得甚醜,也帶着司工,叫她多瞧瞧民間涼棚都是怎麼搭的。”
不對啊,金娘子本人不就是出身民間的麼?
怎麼還要去民間瞧瞧外面的涼棚?
王德寶想了想,終於明白了。
原來什麼微服私訪去親信大臣那裏都是藉口。
帶小娘子出去散心纔是真正的緣故。
是以他去尋金枝通知時心情就有些複雜:
“金娘子,你換上身家常衣服。一會隨扈出行莫要聲張。”
這金娘子雖然長得美,可宮裏哪個美人不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她又出身民間,說話粗魯舉止粗野。
別說做妃嬪了,
就算是嫁個村裏的地主老財只怕人家都嫌。
何況她身上還揹着內外勾結滅侯府滿門的嫌疑。
就這麼一個人,
官家居然要爲了帶她出去散心而冒着生命危險出門?
王德寶胸口有點悶。
“什麼隨戶?隨什麼戶?”
金枝不懂他複雜的心緒,一頭霧水。
王德寶點點頭:
“官家說涼棚不合他意,正好出門,稍等帶你去瞧瞧民間的涼棚取取經。”
“搭得不好?那可是我冒着大太陽……!”
金枝正要抱怨,忽然意識到王總管還在跟前,立刻悻悻然收了下面的話。
王德寶像沒聽見似的,只笑道:“還請司工儘快。”
不知爲何,金枝總覺得王德寶今兒有些不快。
她沒想那麼多,趕緊去換衣裳。
民間衣裳她可沒有,當時捉她時那身衣裳不知被弄到哪裏去了。
還是雲嵐從她包袱裏找出件舊衣裳給金枝套上。
王德寶頷首,又示意屋裏三人:
“此事務必保密,誰都不能說,知道嗎?”
其餘三人應了聲。
很快朔絳就帶着金枝出了東華門城樓。
直到此刻金枝才肯定真的要出宮!
她眼睛都亮了!
朔絳坐在她對面,
看着她眼睛裏似是忽然有了星光,
自己心情也無端變得鬆快。
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在笑。
朔絳立刻握拳抵脣,將那一點笑意生生壓制了下去。
外頭喧鬧市聲飄進馬車。
金枝手癢。
她瞥了瞥朔絳。
他端坐一側。
正翻看什麼案卷。
想來是不會注意到這邊了。
金枝便悄摸摸去掀開車簾一角——
“不可。”
朔絳忽得出了聲。
金枝悻悻然放下窗簾。
這人,莫非生了八個眼睛不成?
很快就到了戴府。
戴青早就帶着全家老小候着。
朔絳不讓金枝下馬車:“你一會隨車伕去後頭。”
不知爲何,想到那天戴尚書說過的李貴妃之事,
他總覺得有些心虛。
金枝也樂得自在。
後頭也有戴家子侄招呼他們。
給她和車伕擺了大桌宴席,塞了銀子。
金枝拿得坦然。
車伕那桌在隔壁院裏,金枝則被幾個戴家媳婦和管事媳婦圍住。
她們煞是熱情。
一會上了女說書人說書,一會召了雜耍班子在金枝前頭表演。
說書和雜耍金枝以前在市井也看過。
可那時候是擠在人羣裏看別人家的熱鬧,自然瞧不真切。
哪裏像如今這樣近距離觀看?
金枝看得目不轉睛。
不多時用完膳,又有人端茶水果盤。
管事媳婦便陪笑:“因怕唐突了娘子就沒有上小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金枝一下就明白了。
戴家想給自己上俊俏小倌。
金枝忙搖頭:“不用,不用。”
原來跟着皇帝出來辦事還有這麼多福可享?
她中途出去小解還聽見車伕所在院子飄來唱豔曲的聲音。
嘖嘖嘖,車伕享受不錯嘛。
金枝遙望蔓延到遠處的屋脊:不知朔絳那廝此時身邊有幾個紅粉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