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第二天明月就病倒了。
因着七夕的出格舉動被官家拒絕,她前夜被宮娥們指指點點。
她又羞又愧,索性託病不出。
沒想到王德寶索性將她打發到了山下行宮:
“病中的人莫過了病氣給官家。”
金枝被提點到了司寢之職:“司寢不在,司工暫且接替一二。”
?
金枝遲疑。
王公公適時補充:“拿兩份薪俸。”
金枝這才欣然點頭。
朔絳晚間更衣便見到了金枝直直杵在龍榻前。
他狐疑。
金枝解釋:“小的暫且替代司寢職責。”
朔絳垂眸,淡淡“嗯”了一聲。
金枝早就跟上霜問好了要做什麼。
原來明月是個慣會打壓下級的。
勞累些的曬被、薰香這些活計她都交給下頭的宮女去幹。
她自己平日裏的職責就是鋪牀、垂帳這些露臉的活。
這金枝一聽就會了。
她拿孔雀毛紮好的撣子早細細將牀鋪掃了一遍,
而後將明黃枕頭喧得蓬蓬鬆鬆的。
邊幹還邊在心裏自我表揚:這司寢的活我也能幹得漂漂亮亮!
誰不知她幹勁十足將空氣裏的粉塵都撣了起來。
朔絳“咳咳咳”咳嗽起來。
金枝慌得忙放下撣子,去給朔絳盛水:“官家,您喝點水。”
她這不是在關心自己麼?
朔絳神色多了幾份柔和。
他喝光了一杯子水。
金枝想了想,
將腰間繫着的香包解下來遞給朔絳:“這裏面是艾草,防蚊的。給官家戴着玩罷。”
上次她捉弄朔絳刻意將窗紗揭開。
沒想到他非但沒有怪罪她還將袖子拉得老高爲自己擋蚊,
還被咬了兩手包。
讓她有些歉疚。
便自己做了個驅蚊的香包,裏面放滿了驅逐蚊蟲的各色藥草。
只不過沒尋着時機給朔絳。
沒想到今日倒遇到個好機會。
怪不得明月老是霸着這些露臉的事不讓下頭的宮娥做呢。
朔絳接過香包。
是簡簡單單的樣式。
可裏面填滿了香草,聞着還有淡淡的香氣。
從前金枝也給他縫過一個收零錢的荷包呢。
窗外曇花在月色下綻開。
少年的心裏也有曇花漸漸開放,在月色下綻放出幾分心花怒放的意味。
只不過面上他還是不顯,只道了聲謝。
卻珍而重之揣在了懷裏。
金枝也很高興:“以後就不會有蚊子咬你了!”
卻沒意識到自己忘了敬稱。
朔絳也沒計較。
他心情大好“嗯”了一聲,穿着淡黃褻衣走到牀前坐下。
他該入睡了。
本來這時應當由金枝來服侍他了。
可是由於金枝第一天上任,不熟悉流程。
便只站在旁邊看。
朔絳坐下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膝蓋如定了鐵板一樣,怎麼都動彈不了了。
以往沐浴後他都這麼坐在牀前,
接着司寢都會幫他脫鞋,
而後他伸腿上牀。
再之後司寢給他蓋上龍被,放下帷帳。
可不知爲何金枝在這裏,他忽然生了退縮之意。
本在前頭那個司寢面前做了無數遍的動作忽然做不下去了。
他這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緣故。
只知道自己做不下去。
他坐在牀沿上,兩手撐着牀榻邊發愁。
本來想等金枝意會自己迴避呢,
沒想到金枝這小娘子呆愣愣的,就一直在旁瞧着。
等了等還貼心問他:“官家,您每日都要坐在這發呆一會子麼?”
朔絳一橫心:“你轉過去。”
金枝聽話轉過身去。
朔絳忙自己脫了鞋,行雲流水上了牀。
還飛快將寢被周過來,仔仔細細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直裹得自己只剩下了個頭在外面。
這才如釋重負:“你轉過來吧。”
金枝轉過身來,眼睛一下就瞪得老圓:“官家已經躺好了?”
朔絳臉有些發燙,他“嗯”了一聲。
“可……可司寢應當……應當。”金枝回想起宮娥們教她的上崗內容,“要給官家脫鞋、還要給官家蓋被,還要掖好。”
官家自己都做好了?
沒人講過啊?
朔絳有些不自在:“你放下帳子便好。”
金枝忽然覺得有愧於金總管給她多開的那份俸祿:
“官家,要不咱商量商量:您起身按照適才的樣子坐在牀邊,讓我按照學過的章程給您料理料理?”
她一說料理,朔絳耳尖都有些發紅了。
他放在被子裏的手攥了攥錦被。
光滑的絲綢被他攥做一團。
漣漪泛起,猶如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朔絳搖搖頭,聲音裏有一絲惱意:“不用,你放下牀帳便是。”
金枝固然不願對差事糊弄了事,可聖上開了口她也樂得輕鬆。
便放下了牀帳。
帷帳放了下來,朔絳這才鬆了口氣。
金枝又將燭火熄滅,只留了遠處一對。
自己則躡手躡腳回到牀榻前坐下。
沒辦法。
做司寢的還要候在牀榻前半刻,等官家睡着平穩後才能退出去。
朔絳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讓金枝退下:“司工退下吧。”
金枝卻有些不好意思再糊弄了,
這份俸銀是二十兩銀子,她只撣了撣牀榻便得了?
說出去會在西市被人遊街的地步。
她死活不出去:“小的願爲官家守好夜,官家您好好睡吧。”
好好睡什麼啊。
朔絳睜大眼睛望着帳頂。
他忽然想起原來那位司寢也是每夜都要守在牀榻外面一會。
他從前並沒有意識到。
就像是一個香爐、一柄拂塵,絲毫沒有引起他的任何留意。
而且那司寢還跟守夜小太監都在殿內,並不是他們單獨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