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栓在檐下傳水:“官家要冷水沐浴。”
“冷水?”
小黃門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重複一遍。
門栓拍他一記:“官家也是你能質疑的?還不趕快?”
官家今日心情不大好。
一會要寫字一會要看書。
最後還寫了一封請安口信,讓王公公親自回宮遞給太后。
乾爹不在,門栓獨擋一面。
他在這裏遇到一位黃如晦公公。
黃公公在浣衣所供職,這次也隨扈。
他整天眯着小眼睛笑跟行宮裏福寧宮上下都樂呵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
上下便也待他客氣。
今兒個他便來門栓這裏晃悠。
黃如晦繞着門栓房間打量牆壁一圈:
“您這屋裏什麼都好,只是這牆上有個釘子,似乎原來是掛畫的?”
門栓點點頭:“你瞧,那畫的印子還留在牆上呢。”
“怪難看的,您不如找幅畫掛上遮遮?”
門栓砸吧下嘴:“我也這麼想。可惜咱哪裏尋什麼名家畫作去?就那麼混弄唄。”
黃如晦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卷軸:
“您若是不嫌棄,我便給您掛上去。”
二話不說不等門栓阻攔便爬上椅子,
將一副石松的畫掛了上去。
門栓忙擺手:“這可不行。”
黃如晦笑:“瞧着與您投緣。我知道您是怕與我沾上關係。可——”
他語氣裏有些傷感:
“像我這樣前朝留下的老骨頭也快進土了,您也不用擔心我有什麼好利用您的。”
他頭髮有些花白,又對自己處處低聲下氣。
門栓物傷其類。
登時擺擺手:“不是不是。”
兩人又坐下喝茶。
門栓正發愁:“司寢下山了,司工大人又着了風涼,夜裏誰來頂班纔好?”
太后掛念兒子。
他乾爹王公公親自下山去給太后送口信去了。
只能他來主持大局。
這可不就是正好?
黃如晦笑。
“老兒乾女兒正跟在我身邊,就讓她去可好?”
門栓遲疑。
黃如晦卻不給他猶豫的機會。
他喊女兒:“翠桃!”
拿着衣服的卻是個宮娥。
嫋嫋婷婷,身段標緻。
大眼睛,巴掌臉,一笑起來兩個梨渦。
黃如晦叫她給門栓磕頭:
“快謝謝你師父!你乾爹我沒本事,眼看着你就要埋沒在浣衣所了,趕緊跟着你師父。”
“不敢當,不敢當。”
門栓一聽她要認師父頭搖得撥浪鼓一樣。
可那小娘子上前就跪下磕頭。
門栓是個直腸子,
黃如晦這些日子沒少給他送禮還時不時幫他忙。
若是能叫翠桃司寢當個御前的宮娥,
也是還了黃如晦的人情。
橫豎要尋個宮娥,倒不如就這個。
他點點頭:“行吧。”
黃如晦和翠桃交換個眼神。
成了。
如今還在掙扎預備着第二次上位。
他培養了幾個才貌雙全的宮娥,爲的就是能夠得官家寵幸。
官家如今正值壯年又無後妃,
去哪裏紓解去?
這時被寵幸的宮娥只怕就會一步登天。
是以存着同樣心思的宮娥與他一拍即合。
這回便是他們思索了很久的局面。
行宮人不多,最好渾水摸魚。
而且遠離太后管束,方便寵幸後給官家吹枕頭風。
到時候有了位分回汴京,太后還能怎麼辦?
這不,機會就來麼?
朔絳一天都魂不守舍。
幾乎熬不到天黑。
他寫了一會字,又看了一會書。
可是時間過得格外慢。
想去尋金枝賠不是,
又說不出口。
他怎麼道歉?
說對不住我睡着了沒蓋被子,害得偷偷掀開帷帳的你瞧見了,
瞧見了我的那個???
不成不成。
朔絳猛搖頭。
罷了,等晚上見了金枝再說。
好容易到了晚上。
朔絳獨坐燈下。
促織在遠處的山野間鳴叫。
燭火爆出一聲響亮。
朔絳卷着一冊書在看。
可半天那書頁都沒翻動一點。
他在胡思亂想:
金枝是生氣了嗎?
還是害羞了?
她生氣的時候總是氣鼓鼓,臉頰漲得泛紅。
又忍不住想起今晨:
她站在牀榻邊,
張大了嘴像是是隻冒冒失失的傻孢子。
朔絳不覺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那他要解釋嗎?
朔絳立刻搖搖頭。
他想起上次聽金枝抱怨過瓜子好喫但難嗑,
索性讓小黃門送上一碟瓜子,自己慢慢剝了起來。
瓜子皮又硬又尖,
不多時他的指肚就被磨得發紅,癢癢得疼。
可他仍舊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不多時那碟子已經堆滿了半盤子。
可她還沒來。
朔絳起身,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走到殿門前。
忽得住了腳。
又走了回來。
可實在坐不住,便索性在殿裏慢慢踱步。
上霜來跟金枝報信:“回娘子,有個新宮娥接替了您,您安心養着。”
金枝道了聲好。
等她走後金枝一骨碌翻起來。
怎的這麼快就有別人了?
又一想,
那也好,
省得自己去守夜了。
哼!
誰稀罕一樣?!
她撇撇嘴。
可是還是有一絲酸溜溜從心裏略過,
像是雪天飛過一絲鶴影。
很快了無痕跡。
取而代之更多的是高興和如釋重負。
她不用去應付朔絳了!
天知道她今天一天都緊張兮兮,
連飯都沒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