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忽得又想起一事,於是從懷裏拿出個藥瓶子問:“這藥瓶子甚好,還有這瓶子裝得薄荷膏麼?我帶點走。”
對方一瞧就認出來了:“尚宮大人,這藥瓶是特意燒製的,裝的是跌打藥,因着裏頭的配方過於難得,湊了三四年才湊出來兩瓶,都獻給了官家。”
啊?
金枝有兩瓶啊。
不過她沒有再說什麼:“我也是瞧着用過了的小瓶子好看纔多問問,那便無事了。”
出了太醫院,她沒有回福寧宮,而是先去尋蔡狗子。
掖庭關了,蔡狗子如今在司珍所混口飯喫。
瞧見金枝,他一如既往高興:“見過尚宮大人。”
“你小子少跟我來這套。”金枝也不客氣,她拿出瓷瓶問蔡狗子:“你還記得這個麼?”
“記得啊。”蔡狗子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您當時不是受了傷麼?我就去太醫院問藥,有個面生的小學徒遞給我這瓶子,說這個是跌打藥,我便拿了來給你。”
“怎麼?不好用麼?”
金枝點點頭:“好用。”
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從蔡狗子那裏出來她又去尋了玉葉。
玉葉已經得了官家恩典可以出宮,只不過還要等下一個旬日纔可與其他宮人一起出宮。
她這幾天都在收拾行李。
見金枝過來煞是高興:“阿姐!”
又扯着金枝的手臂有些不捨:“阿姐,以後我走了,就只有你一人在宮裏了,那可如何是好?”
金枝摸她髮髻:“傻孩子,姐姐很快也能出宮。”
她想好了,等過段時間瞧着官家脾氣好些的時候,就自請出宮。
“真的?!”玉葉欣喜不已。
“真的。”金枝點點頭。
不知爲何心裏有一絲痛。
她忽略了這情緒,又問玉葉:“你出宮可有人來接?提前說好了讓娘和弟弟拉牛車來接你。”
玉葉忽然臉上飛起兩抹紅暈:“有人接。”
金枝瞧着蹊蹺。
果然玉葉羞答答卷起了腰帶:“是,是淩統領。”
“凌正德?”金枝驚訝出聲,“你原來情郎的上司?禁軍統領凌正德?”
玉葉捂着臉,還是點點頭。
金枝一陣頭痛:“你怎的與他走到一起去了?那禁軍統領管着官家的安危,手裏掌着大內的軍權,聽說還是官家麾下殺人如麻的,能是喫素的麼?”
她固然不願干涉妹妹的婚事,可也不希望這般單純的妹妹與一個殺人如麻的政客混在一起。
玉葉忙搖搖她的手臂:“阿姐莫氣,淩統領是個好人。”
“好人?”金枝有些生氣,“他比你大十歲,欺負你個小娘子,他能是個什麼好鳥?”
她越說越生氣,恨不得抄起個菜刀就去尋凌正德拼命:“這人瞧着老老實實,誰知背地裏竟有這麼齷齪的心思!”
玉葉忙扯住姐姐衣袖:“姐姐,淩統領真是好人!他一向待我客氣受禮,多說幾句話還會臉紅,上次給你的跌打膏還是他主動讓我給你的。”
“跌打膏?”
金枝忽得住了手。
“對啊。”玉葉忙解釋,“那藥膏極爲難得,太醫院只得了兩瓶,官家賜了一瓶給淩統領,他立即讓我給了你。本來那是治戰場上擦傷刀口的。”
玉葉點點頭:“是啊阿姐,我親自交給你的,你怎的帶在身上?”
金枝沒有回答她。
她有些失魂落魄往前走了。
她回福寧宮後就將兩瓶都取了出來,
一瓶是蔡狗子去太醫院取來的,一瓶是凌正德給妹妹的。
既然只有兩瓶進獻給了官家,那麼蔡狗子拿來的那瓶——只能是官家留着的。
三四年才能得一瓶奇珍異寶湊出來的跌打膏,主治戰場上刀傷擦傷。
凌正德作爲官家嫡系,只得了一瓶。
官家自己那瓶,本來也應當是留在關鍵時刻救命用的。
可是官家給了她。
不對,彆彆扭扭讓個小太醫給了蔡狗子。
金枝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當時朔絳還在氣她,
因爲過去的事情生了氣,氣勢洶洶衝進掖庭。
她那時恨死他了。
可他那時還是彆彆扭扭用這種方式向她道了歉。
金枝說不上心裏什麼滋味。
等晚間時。
她便問朔絳:“官家,當時,你掐我那時……”
她猶猶豫豫不知如何開口。
聽到朔絳耳裏卻像是在問責。
他神色立刻變得鄭重,將手裏的毛筆放回筆架上。
轉而認認真真對金枝說:“對不住,金枝。”
他斟酌着字句:“是朕鬼迷心竅,竟……”
他一字一句,盯着金枝的眼睛毫不退縮:“總之,是朕不好,你若是心裏氣我,便打罵回來,我絕無二話。”
說罷還伸出手臂,示意金枝打罵。
金枝熄了心思。
兩人中間的糾葛,又怎麼說得清楚?他家破人亡,何嘗沒有她推波助瀾?
她搖搖頭:“是我提起不對了。”
她出去了。
秋風習習,吹到她臉上。
若是朔絳爲自己辯解她心裏還能好放下些,可他二話不說就道歉,毫不推脫。
這讓金枝越發覺得難以面對那瓷瓶了。
第二日玉葉來尋姐姐。
她不懂阿姐爲何忽然走了,怕阿姐生氣,忙來道歉。
金枝搖搖頭:“無事。”
能將官家賜下來的靈丹妙藥獻寶一樣給妹妹,只爲給大姨姐擦淤傷的男人,大概也壞不到哪裏去。
她忽得說:“那凌正德,可有打算向家裏提親?”
玉葉大喜,姐姐這是打算接受了凌正德了?
她壓住心裏的喜悅:“淩統領等我出宮就請官媒去家裏提親。”
金枝嗯了一聲。
想了想,又搬出個木盒
“這裏頭是我當了女官之後積攢的一些薪銀和賞賜,權當我的添妝。”
玉葉咧開嘴笑了,她不求錢財,爲的就是阿姐徹底接受自己的心上人。
她認真對金枝說:“阿姐放心吧,我不會再上當喫虧了,淩統領一定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