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走後金枝一人屈膝坐在牢裏。
周圍沒有一個人,
但她敢打賭,只要自己一動那些隱沒在黑夜裏的獄卒便會出現。
水流滴滴答落下來,黑暗中有什麼爬蟲在爬過。
金枝不安縮了縮身子,將自己懷抱起來。
朔絳肯定在找自己,一定。
每次懼怕的時候唯有默唸他的名字,
似乎那名字如魔咒一樣,能讓自己生出無窮的勇氣:
朔絳。
金枝終於在巨大的壓力下昏昏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便聽見兩個獄卒在閒聊。
他們視金枝爲無物,大咧咧在金枝面前聊外面的情勢。
金枝悄悄豎起了耳朵:
“外面現在流言滿天飛,都說金娘子是福王之女,是官家身邊的細作。”
“有御史上了奏章,請求朔絳那廝廢了立後文書。還有人請求朔絳那廝再立新後。”
“聽說戴青帶着侯府舊部上書請願了,誓不容金娘子爲後。”
金枝沉默。
她若做了他的皇后必然會成爲他的污點。
他麾下將士許多都與哀帝有着深仇大恨,
他娶了金枝又怎麼跟那些人交代?
戲文裏唐明皇都不得不殺了楊貴妃才能平定士兵怒火,
朔絳強壓着士兵惹得他們不滿該如何是好?
舊部譁變,他又如何制衡?
人人都說他文功武治,輕鬆便坐穩了江山,
可曾在他身邊生活過的經歷讓金枝明白:坐龍椅並不容易。
金枝見過他深夜裏批閱奏章、見過他在面對世家的勾連時蹙眉、見過他隻身入虎穴剷除陳弊的孤勇。
朔絳本是不世出的曠世奇才,文功武治,懷有遠大抱負。
他嘴上雖不說,但案頭常有一張四宇堪輿圖,
金枝猜他肯定是想有朝一日出兵列國一統江山的。
這樣一個人金枝又怎麼忍心成爲他的負擔?
福王安排屬下們這般說自然是爲了讓金枝放棄抵抗,
讓她明白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再得到官家和朝堂的信任,
逼得她只能乖乖投靠福王。
雖然金枝知道這是福王等人的攻心術,
雖然知道朔絳肯定還堅定心意在尋找自己,
雖然知道官家肯定會遏止流言傳播,
可她心裏仍舊有淡淡的陰霾浮上來:若再這樣自己真的已經配不上官家了。
無盡的黑暗如墨色涌上來。
金枝被關在地牢裏不知外面情景,亦不知晝夜更替。
只能通過獄卒送來的飯食推斷,送了六次飯,想來已經過了兩天。
第三天金枝捧着飯碗正在喫飯,
就聽見獄卒道:“聽說外頭朔絳那廝已經開始在城裏採選新後。”
“許多人家女兒都預備進宮候選呢。”
金枝手裏的飯碗差點打翻。
她穩了穩心神。
而後有些傷心,
她自然是相信朔絳待自己的心意的。
但是一國之君行事做派豈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她這些日子跟着太后娘娘學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
她知道一國之君有時拗不過兩府相公,拗不過滿朝文武。
手裏的飯碗忽然變得突然沉重。
金枝胃口全無。
晚上時昭平又來了,她這次是來故意來激怒金枝:“男子薄情寡義,你又何必爲這樣的人苦守着。”
金枝呸一聲,朔絳不是那樣人。
“他從前與我也是海誓山盟……”昭平還待要騙下去。
金枝冷笑,他壓根兒就自小厭棄昭平。
昭平一愣,她很快鎮定下來:“你是被他矇騙了,男人的話騙人的鬼。我是堂堂帝姬,哪個男人不以得到我的青睞爲榮?他又怎麼會是漏網之魚?以後你也是帝姬,你會懂得的。”
金枝不聽她的話,反而問:“你當真親手毒害自己的夫君?”
昭平掩嘴笑:“那個人古板沉悶只知讀書,不懂夫妻間情趣,這樣的古板的人,誰會想要做夫郎?”
這便是承認了。
金枝默然。
可官家也是那樣古板不解風情的男子,我卻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昭平見無論如何她都不鬆口,便道:“你可是鬼迷心竅了?他如今已經開始着手甄選新皇后,顯然是已經放棄了你。“
金枝瞭然。
獄卒們得來的消息還有可能是街頭謠傳,
可要是昭平都知道那隻怕是落實了的真消息。
她的心漸漸沉下來。
只能在心裏翻來覆去安慰自己:官家所爲情有可原。
她本來家世、教養、見識樣樣都比不上大家閨秀,
惟願能平安逃出生天,
而後在遠處遙遙遠遠喜歡着他便是。
昭平勸說無果悻悻然走了,
臨行前還要放狠話:“看你嘴硬到何時!”
金枝頭都未擡。
監牢裏又冷又溼。
水滴滴答滴答從上面落下來。
應當有通道與地面相連,能聽見地面上下雨了。
春雨淅瀝瀝的聲音從水管裏飄來,
幾乎可以想象到汴京此時燈火通明,
橘色燈火在無邊杏花雨裏暈染出光暈。
可這些都只是想象。
金枝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雨聲飄到地下越發被放大,顯得黑暗更加瘮人。
她抱着膝蓋坐在裏面。
朔絳真的要立新皇后了。
過了不知多久福王出現了。
他身後有兩人似乎拖着什麼重物。
“砰”一聲扔到地上。
“看看這是誰?”他趾高氣揚。
金枝不打算看。
福王揚揚下巴,
便有獄卒打開牢籠將金枝拖了出來,
有一個人摁着她的頭強迫她看過去——
是白修遠,
他那對精光四射的眼睛如今已經永遠閉上了。
倒在地上面色慘白,已經死透了。
福王冷笑:“你還真能耐,居然說動了這姓白的去通風報信,可惜被我察覺了。”
鮮紅的血液從白修遠脖頸處潺潺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