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絳這幾天過得如行屍走肉:
那日在福寧宮裏朔絳忽得反應過來:“糟了!”
他先前用姜意去威懾昭平,
本來是想警告她不要以金枝身世做文章。
可仔細回想,難道不是向昭平表明自己的軟肋是金枝嗎?
如此一來他們豈不是要向金枝下手而後以金枝做餌逼他現身?
朔絳第一次起了懼意:
“快!去尋金娘子,將她帶進宮裏來。”
很快就有人報:“回官家,金娘子不見了!"
他害了金枝。
朔絳往後一退,踉蹌了一步。
天塌了。
事涉金枝他便昏頭轉向,
心煩意亂之下走錯了一步棋,害了金枝。
他生平第一次嚐到了肝腸寸斷的滋味。
城裏的羽林衛、禁軍、駐守的廂軍被盡數派了出去,
搜尋金娘子的蹤跡。
姜統領勸諫“官家不可如此?兵力削弱萬一他們對您動手……”
卻被官家罕見將摔了案頭玉如意,目眥盡裂:“找。”
“還未找到麼?”朔絳急急問。
還未找到。
朔絳終於忍不住,親自騎馬出去尋找。
“官家不可!如今反賊在暗處,您若是有什麼閃失那可如何是好?”
戴青急急阻攔。
官家置若罔聞,腳步不停。
還是遊飛塵懂官家,他輕聲道:
“官家若是有了閃失,上下都來救官家,誰還顧得上金枝?”
官家立即下馬,坐鎮宮裏。
可是他連飯都不喫,連覺都不睡。
不過兩天功夫,他臉頰就凹陷下去,
眼角有淡淡的青,下巴上青色一片。
舉止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官員們紛紛上諫:“這位金娘子失蹤,不就正好說明她與福王是一夥的。”
不是的,金枝不是那樣的人。
朔絳毫不猶豫就將那些奏章扔到了一邊。
很快便查出了結果。
並未有形似金枝的女子出過汴京城,附近要道驛站上也未發現任何可疑蹤跡。
朔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白修遠帶金枝消失當天他便勒令全城上下緊閉城門,
那麼必然是不會往外地去了。
會在哪裏呢?
他想起自己從前藏身與市井之時,
即使不是刻意躲避但哀帝派出尋訪的探子仍舊找不到他。
難道在城裏?
但金枝對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極爲熟悉,
若在城裏只怕她第二天就能自己逃出來。
朔絳終於有了答案:鬼樊樓!
他傳下令去:“加派人手搜尋鬼樊樓。”
想了想,又補充:“暗訪,勿要打草驚蛇。”
果然尋訪到了近來鬼樊樓深處來了許多神祕人,不許那些小偷強盜往深處去。
朔絳便將計就計,着人放出大肆再選下一任皇后的風聲去。
果然這消息逼得福王他們急了。
不過幾天便收到了福王的親筆信,
叫官家親自去尋金枝,還給出了鬼樊樓地下的指示。
遊飛塵阻攔:“我與官家身量相仿,請允許我假扮官家!”
凌正德搖頭:“昭平認得我們,對方看見是你不是官家,定然會害了金娘子。”
遊飛塵還有別的理由辯駁,卻聽官家開口了。
他語調平平,其中卻有萬鈞力量:“我去。”
諸人都知道官家面上瞧着溫和爾雅,
實際雷霆手段,決定下來的事情絕不會再改變。
於是只好應了聲是。
商議好進攻圍狩計劃後諸將領後一一退出。
官家卻留下了凌正德、遊飛塵、戴青、姜意四人。
他指着木盒道:“朕擬下了草詔,朕若是不幸身亡,這江山便交由你們四位來輔國,從朔家尋一位敦厚純良的幼子來繼位便是。”
遊飛塵先出聲:“官家,不可啊!”
“有何不可?”朔絳不欲就此多說。
他將木盒交給戴青:“你們來保管。”
戴青垂頭,應了聲是。
四人散盡時,遊飛塵刻意落在後面,他欲言又止:“官家……”
官家搖搖頭:“不許再提此事。”
金枝若是死了,他也絕不會獨活。
朔絳極爲堅定,薄脣抿成一條線,下巴的線條堅毅而果斷。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獨活。
金枝拿起寶劍,哆哆嗦嗦擡起了手。
對面的朔絳緩緩拔掉了刀鞘,含笑看着她。
因着福王是金枝父親,
所以即使明知他是反賊朔絳也未傷到他要害,
只刺傷了他手臂,讓他無法握劍。
是以福王此時還能說話。
他被侍衛們左右鉗制着,嘴上卻仍慫恿金枝:“金枝!殺了他!”
“你跟着他只是三宮六院一員,殺了他你天下的男人豈不是由着你挑?
何況他今天待你一心一意,明天愛上了別人便可用前朝餘孽的原因將你處死。”
凌正德也慌了:“阿姐!你想想玉葉!想想阿孃!”
遊飛塵氣得青筋崩裂,一氣之下兒時的綽號也拎出來了:“賊枝娘!你別糊塗!”
金枝的手顫抖起來,
她盯着朔絳。
外界的喧譁他充耳不聞,
只看着金枝,眼神裏沒有任何防備和警惕,
滿滿全部是縱容和寵溺。
他的眼睛又黑又圓,裏面的瞳孔是淡淡的金棕色。
讓人想起秋天碧水,澄澈千里倒印天光雲影。
想起春日裏竹林,坦坦蕩蕩竹葉隨風輕搖
端方君子儒雅有節。
金枝想起第一次相見,
他從一爿爿倒吊着的生豬生羊後面露出面孔來,
也是這麼與她對視。
坦坦蕩蕩不染一塵。
金枝握緊了手裏的劍,心裏陡然升了無限的勇氣——
她忽得轉身,直接刺到了福王身上。
福王正在喋喋不休鼓動金枝,忽得心口一涼——
諸人都未預料到這變故。
昭平尖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