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權臣的婢女妻 >第1章 銀色鯉魚
    秀麗的桑竹河碧水如玉,穿京西鹿頭山而出,逶迤流淌過小嶺村,在村口打了個彎。

    映着偏西的日光,澄碧的河水金光冽冽,潺潺流淌。

    兩岸桑葉青翠一片,一兩株楊柳間雜其間,像婀娜的少女,隨風款款擺動着細軟的碧色紗裙。

    這一片初春盎然的新綠掩映間,河中深淺起伏,露出些雪白的大石及一兩塊黃土色沙汀。

    其中一片巴掌大的淺灘上,站着一個纖弱的小小身影。

    一陣風從河面颳起,呼呼地吹得樹林沙沙作響,寒氣從她耳邊臉畔蹭過,好像一枚枚冰磨成的小刀子,在薄薄的肌膚上不留情地划過去,好像再大一點就能把她吹倒一般。

    她身上雖穿着蘆花大棉襖,可衣不襯身,長及膝彎,補丁疊補丁,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下襟和褲管都已經溼了半截。赤着腳,腳邊攤着一張溼淋淋的魚網,兩三步遠處,一隻破舊發黑的竹篾魚簍半浸在水中。

    臉頰鼻尖俱凍得通紅,嘴脣卻是烏白一片,雙手套在長袖中,瑟縮着,黑瑩瑩的眸子擡起看了看天色。

    天空碧澄清亮,圓圓的太陽像一隻巨大的紅柿子掛在西邊的天空。

    雲彩似乎也在畏懼寒冷,全都擠在太陽邊上,烤着了邊緣,紅的紫的粉藍的烏青的。極美,卻好像吸走了太陽所有的熱氣,留給她的只有冷淡和疏遠。

    信信想,到底已經是三月初了啊。天總是會一天比一天更暖和的。

    只要咬牙熬過這一段青黃不接,下河捕魚,上樹掏鳥,房前屋後再種些紅薯山芋玉米南瓜,一家子總是餓不死。

    這樣想着,她彷彿已經聞到烤紅薯的甜香,頓時又有了精神氣,連身體也覺得沒那麼寒冷了。

    從袖中抽出一雙長滿紅腫凍瘡的小手來,捧在嘴邊,呵了幾口氣,她把棉衣下襬提了提,緊了緊腰上的藍布帶子,把袖子挽了幾匝直及肘彎,又把褲腿重新挽到膝彎之上,露出蔥白似的小胳膊和腿,伸手提魚網,邁開雪白的腳丫毅然往冰寒的河水中踩下。

    這一段河灘是她常來捕魚之處。用石頭和沙子圍了一個小小水壩,魚順河水游下時,便都會在這裏阻一阻,水豐魚多時,半天工夫能捕上七八條各種雜魚,夠他們一家三口喫上三五日,還能用多餘的魚兒跟村裏人換些米糧。

    可現在河水還不夠暖,魚兒大多沉在河底。

    她今天正午過來,直到太陽都快落山,卻只抓到兩條巴掌大的兩條小魚。一條黃尾,一條赤眼鱒。

    “嘶……”腳剛入水,便好像萬針齊刺。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立在原地,恨不能再退回灘上去。可想想家裏的娘跟弟弟還餓着肚子,便咬牙忍耐,直到腳下漸漸麻木,才又向前走去。

    水底的卵石上覆滿了青苔,好像塗了油脂似的滑腳。

    她一步步極小心地走到水壩處。

    目光落下,小臉便倏然發了光。

    清澈見底的河水中,一條一尺來長的銀白鯉魚,影子投在河底雜亂的卵石上。它似乎不明白爲什麼突然無路可走了,正擺動着兩條長長的鬚子在水裏左衝右突想尋找出路,指甲般大小的鱗片,閃着點點銀光,與河上的金光一起晃得腦子暈了一暈。

    回過神來,眼眶激動得發紅,猛地拋出魚網,那魚一蹦,已經套在網中。

    她大喜若狂,正要收網,卻突然聽到岸上傳來一聲稚嫩的哭喊。

    “姐……姐……娘餓暈過去了!”

    她心慌擡頭,手下略松,網中魚兒此時卻猛地一掙一扯,她被帶得腳下一個趔趄,撲倒在石壩上。

    那所謂石壩本不過四五塊不大的石頭磊成,並不結實,被這一撲便嘩啦一下,垮掉了。

    盤旋的河水頓時像撒了歡的小獸,猛地一衝,把她帶入膝蓋深的河中。

    她掙扎着想要爬起,身上的棉衣卻吸足了水,沉沉地直把她往水底拖,河石又光滑極了,撲騰了幾下,手足臉腳也不知道碰到了哪裏,到處都火辣辣的刺痛,又連嗆幾口冰冷的河水,她幾乎暈厥過去。

    那魚得了勢,順水猛遊,竟拖着她一併向深水處滑去。

    昏沉的腦子裏卻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那條大鯉魚跑了。

    僵直的雙手死死扣住魚網,掙扎着擡頭出水。

    耳邊再度傳來弟弟守義驚慌失措的尖叫,接着便是撲通一聲,想來守義也撲進了河中。

    “不要!”她想阻止守義,可嘴一張,聲音還沒發出,就又嗆了一大口水。

    亂蹬的雙腳已經踩不到石頭泥沙,再不放手她可能連命都沒了。

    可還是不甘心。

    這麼大一條魚啊,足夠他們一家三口飽餐一頓。

    她猛地閉住氣,強忍胸口窒息得幾乎要炸開的難受,將手中魚網交到左手握好,右手使勁去扯腰帶。

    那腰帶系得緊,連扯了幾下都扯不開,沉沉的棉衣和拼命掙扎的魚再度把她往水底拖。

    她猶豫了一瞬,終歸還是小命更要緊。正要鬆手,身邊卻撲騰着出現了一個小小人影。

    她大喜,知道是守義,忙把手中魚網繩交到他手中。

    雙手得空,她便扯住兩頭,使勁一分,腰帶總算開了。

    大棉襖像只水母一樣在水中張開。

    她小小的身體一滑,頓時像條脫了網的小魚兒,簌地一竄,頭已經浮出了水面。

    姐弟兩水性都極好,桑竹河也窄緩,兩人不一會兒便游上了岸。也顧不得整理衣裳,急急把大鯉魚裝進魚簍,就一路飛跑往家趕。

    到了家門口,卻聽到裏面有人在說話。

    “妹子,信信那丫頭雖才十歲,可那小模樣兒四村八寨都出了名兒。隨便賣到誰家也夠你喫嚼上八年十年的。還有守義,過去就是人家的小少爺!你只是這樣捨不得,難不成真要帶着姐弟兩個去見他們的爹?!當初勸你你不不聽……”

    這聲音洪亮粗嘎,像互相摩擦的粗瓦片,讓人極不舒服。

    “嗚嗚嗚嗚……”屋裏傳來有氣無力哽咽難忍的哭泣聲。

    信信蹙眉,卻也鬆了一口氣。看來她舅母來,把娘給喚醒了。

    信信家原來在村裏也算是殷實。她爹雖是外鄉來的,可手裏有幾個錢,人又識文斷字,手上靈巧,買了幾畝地,也不種稻米麥粟,只種些花草藥材,賣得極好。信信八歲前,也是捧在爹孃手心裏長大的孩子。

    可惜兩年前她爹上山打獵,被狼咬破了半邊肚皮,人都說救不回來了,可她和她娘哪裏肯聽,把家裏的地和值錢的東西全賣掉,藥材和補品流水一樣灌進去,可拖了大半年,到底沒救回來。

    她爹一走,她娘白天黑夜哭泣,也病倒了。

    家裏便只有她自己帶着小兩歲的弟弟咬牙撐着。如今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十分艱難。

    她舅母便一心想着把她跟守義賣掉,好讓羅氏趁着年輕再嫁個人,以免不管她們死活,倒叫村裏人戳脊梁骨,便三不五時上門勸說。

    她娘捨不得姐弟兩個,卻也只會哭,並沒別的法子。

    這時守義聽了舅母的話,氣得倒豎了小眉毛,稚聲稚氣地怒道:“我纔不去。我死也跟姐姐和娘死一起。”就要猛地一推柴門,就要往裏衝。

    信信忙一把拉住了守義:“她說什麼,咱們只當她放屁。你先去換了衣裳,別叫娘瞧出咱們落了水,回頭又要哭死過去。”

    說着從門口隨手拔了幾根野草,從魚簍裏掏出那條黃尾,穿了腮,才把魚簍交給守義:“我找雲珠去換把小米來。”

    雲珠家不過十餘步開外,她走到近處,側耳聽了聽,隱隱有鐸鐸聲,便沿着籬笆牆往後院去。

    “鐸鐸鐸鐸”的聲音越來越響,繞過一株大槐樹,便聞見一股豬圈的騷臭味。

    黃泥土牆籬笆上冒出了些青草,信信趴在上面,朝裏看。

    就見雲珠正鼓着粉嘟嘟的小圓嘴,黑着小臉在豬圈旁剁豬食。

    她好像跟那豬有仇一般,明顯手下帶着氣。

    “雲珠!”她低聲喊。

    雲珠只顧低頭生悶氣。

    她只好從地上撿起一塊小土坷垃,朝雲珠腳邊一扔。

    “叭”地一聲,雲珠似乎嚇了一跳,停了手,擡眼見是她,雙眼一彎,小圓嘴頓時像朵盛開的粉色喇叭花兒,跑過來,拉開了籬笆門,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眼,驚道:“你掉河裏去了?這手冷得跟冰坨子一樣!這時節,河裏哪有多少魚!”

    信信卻得意得眉飛色舞:“我今天抓到好大一條銀色鯉魚呢,絕對是好兆頭。我今年一定會越來越好。”說着,用手誇張地比劃了一下,纔將那條小黃尾遞給雲珠:“我家又沒米了,能找你家換半碗小米不?”

    雲珠斜眼瞪她,一巴掌拍在她手上,卻不接魚,嘴裏道:“你等着。”人已經一陣風似的走了。

    片刻回來,手裏卻是拿了一大一小兩個破舊的藍花包袱。

    信信心裏一跳屏住了呼吸。

    雲珠把兩個包袱一齊塞到她懷裏:“我明兒就走了。小的裏面有米有面。大的是我不穿的舊衣裳,都送給你。”

    信信難過得好像被心上被扯掉了一塊肉,眼圈一紅,道:“你要走了?真要賣到京裏去?去那個什麼昌烈侯府?”

    雲珠叉着腰,擡起漂亮的鵝蛋臉兒,笑得彷彿眼前鮮花鋪路,前程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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