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權臣的婢女妻 >第2章 向死而生
    雲珠想賣進京裏去,這件事早跟她說過。

    自打過年時雲珠去外祖家見着她表姐,雲珠便心心念念。沒想到這麼快竟就成了。

    聽說雲珠表姐在昌烈侯府,那日子,比村裏最有錢的周家小姐還強上百倍。

    可是她聽她爹以前提過,這種富貴人家的日子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舒坦。何況是做人家的婢女,一不小心,觸犯了主人的忌諱,叫人打死也是常事。

    更何況她也真捨不得雲珠,忍不住勸道:“你家日子又不難過,你何必呢?再說你娘就捨得?”

    雲珠癟癟嘴,表情頗有些酸澀:“她有什麼捨不得的?我明兒就要走了,今兒還要我餵豬!我跟他們說,到侯府掙了錢,就出錢供我弟讀書!”

    信信心裏也跟着酸澀一片,想了想,也沒別的法子,只得紅着眼把包袱往回塞:“這些太多了。回頭你娘知道了還不打死你。”

    雲珠不屑地哼了一聲,有幾分得意:“我已經簽了賣身契,是人牙子的人了。她敢!”說着又拉着信信的手,依依不捨:“昌烈侯府可是上京有名兒的大慈大善人家。他家大少爺,只比我們大個兩歲,京裏就有人管他叫那個小什麼孟的。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信信搖了搖頭。她走了娘跟弟弟怕是隻有死路一條。

    一陣晚風吹來,渾身溼透的信信忍不住“啊啾”打了個噴嚏,她忙別過頭去。

    雲珠立刻笑起來,推她一把,道:“瞧你這窮講究。你就應該跟我一道兒去!憑你的容貌機靈,沒準兒叫人家大少爺瞧中了,收了做通房呢!”

    “通房是什麼?”信信不好意思地彆着頭,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冷得又打了個寒顫。

    雲珠張了張嘴,唉了一聲:“說了你也不懂,你快回去吧,一會兒真凍病了!”

    實在是冷得心窩都發寒。再說什麼侯府大少爺,什麼通房,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信信想了想,接過東西道:“那我明兒去送你!”

    臨走到底還是把那黃尾放在了籬笆上。

    回到家,舅母已經走了。守義早換了衣裳,生了火,正在收拾那條紅眼魚。

    她進屋先去換了衣裳纔出來看她娘,只見她娘枯瘦如柴地閤眼躺在牀上,眼瞼紅紅的,眼角淚痕斑斑。

    心裏悶悶地難受,走過去掖了掖被子,輕聲勸了兩句:“娘,春天來了,日子總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她娘羅氏張開眼,擡手摸了摸她溼溼的頭髮,眼淚珠子順着眼角落個不停。

    信信知道她娘這是看出她掉水裏去了,嘆息一聲,安慰了她娘幾句,纔出來到院子裏刨了一大堆生薑,跟守義兩個一起動手,把紅眼全剁成茸,熬了一大碗熱氣滾滾的魚茸小米粥,伺候着她娘吃了一碗,纔跟守義兩個把剩下的分吃了。

    至於那條大鯉魚,她養在水缸裏。準備明兒送走雲珠,就拿去給雲珠她娘。以免叫人說嘴。

    反正桑竹河裏的魚,只要肯去抓,總是有的。

    喫過飯,就着竈堂裏的光,她從她爹的舊衣裳上剪下一塊青布,縫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口袋,把去年夏天採的野薔薇花還有桂花裝了滿滿一袋子,又在袋子上繡了一隻銀白的小燕子。這才收拾收拾睡下。

    不想睡到半夜,夢見自己抓了好多鯉魚,正笑得開心,卻突然聽得“砰”的一聲悶響,好像天邊傳來一個旱天雷。

    她猛地驚醒,一摸身邊,空着。

    忙翻身坐起,就見銀白的月光從窗戶的破縫裏射進來,像一條條白色的絲絛。

    有什麼東西長長地從房樑上掛下來晃動着,黑色的影子搖動着月光。

    她慢慢移眼向上,驀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地上倒着一條破凳,凳子下輔着一條破席。

    背對着慘淡的月光,信信看着剛被她扯下房梁的她娘。

    乾枯的臉孔半黑半明,死人般蒼白,枯樹似的脖子上纏着半截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腰帶,神色木然。

    纖瘦的身體顫抖個不停,她上前推了她娘兩下,她娘還是一動不動,彷彿已經死去了一般。

    恐懼讓她的雙眼燒起雄雄的怒火,小臉上的淚痕,被月光一照,像一滴滴慘白的雨。

    她揮手劈頭蓋臉胡亂打去:“死還不容易麼?!要死,大家夥兒一起死就是了!”

    “姐……娘……”

    守義揉着眼,迷迷糊糊地從裏屋出來。

    信信長長的睫毛沾上了淚水,像被雨水打溼的黑蝴蝶,有一種垂死的美,指着守義,她嘶吼道:“死,連守義也一起死!”

    羅氏這才彷彿活了過來,驀然放聲嚎啕大哭:“我若不死,會拖死你跟守義的呀!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信信長吸一口氣,推開羅氏,站起身來,拉上守義便往竈間走。

    “你……你做什麼?”羅氏見狀,慌張不已,掙扎着去抱她的腿,卻差了兩寸。

    “做飯。死也要做個飽死的鬼。”信信揮手擦掉眼淚,使勁踢開了她。

    羅氏嚇得魂飛魄散,強撐爬起追到竈間一疊聲地道:“娘錯了,娘錯了!”

    信信卻不理她,摸了打火石,點着了竈膛,火光一照,臉色更顯悲傷。

    她往竈膛裏添了一根乾柴,大聲叫守義:“把娘拖回屋裏去。我做好了飯叫你們!”

    守義向來聽她的,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跑來扶羅氏。

    羅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我走,我走。是娘錯了。娘以後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守義扯着羅氏回了屋。

    見他們走了,信信一下子軟癱在地上,雙手捧着臉,低聲哭泣。

    哭一陣,想一陣,最後爬起來,衝到外頭,從水缸裏把那條大白鯉魚撈了出來。

    她們已經兩年沒喫過這麼豐盛的飯菜。

    一大鍋的白米飯,冒着香甜的熱氣,填滿了小小的屋子。

    摻了小米的麪餅子,烤得金黃酥脆,一塊塊帶着斑駁的焦斑,牛舌般大小小山一樣摞在盤子裏。

    還有一盤蒲公英一盤苣蕒菜。

    最讓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條紅燒大鯉魚。

    一整條泡在大紅陶盆裏,雪白的肉,赤紅的湯,騰騰冒着白水霧,新鮮魚肉的香氣叫人垂涎欲滴。

    羅氏坐在桌旁,擦眼抹淚,一個勁兒地低聲認錯。平素信信可捨不得把家裏的作料全用了。

    信信板着小臉往她碗裏夾了一大塊魚背子上的肉,才道:“喫吧。咱都不死。我答應過爹爹,要照應好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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