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誠找到秦簡音的時候,他正在臨時的倉庫裏記賬,低着頭寫字,行色匆匆,一不留神就和周誠撞了個滿懷。
“抱歉……”秦簡音下意識道。
不過他擡頭,一見是周誠,便說:“是大將軍來了。對了,你看看這個。”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周誠一瞧,上邊畫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長嘴圓肚的,或許是什麼圖騰。
“不知道,這什麼?”周誠問。
秦簡音嘆氣,“我也不清楚,在達駁由書案上看見的,順口問問。”
“興許是亂劃的。”周誠道,“我明日回京,過來是想問你要不要一起。”
秦簡音知他意思是回京述職,心裏有點兒想去。
算算時間,他也有八年多不曾回京了,也不知如今京城是個什麼模樣。
但思慮再三,他還是搖了搖頭。
“算了,這邊實在走不開,大將軍自己回去就成。趙大人天天盯得緊,我再一走,孫將軍怕是更要累狠了。”
“行。”周誠有些失望,卻又在意料之中。
不過秦簡音眨了眨眼,湊過來小聲調侃道:“我依稀記得,去年陛下那紙書信裏貌似關心過大將軍的私事,週二哥,這次回京,小心陛下給你賜婚呀。”
他的笑容裏藏着狡黠,周誠明知是玩笑,可與他四目相對時,卻有些失神。
秦簡音的聲音沒什麼變化,輕輕柔柔,帶着點兒軟和,卻撓得人心直髮癢。
細細打量過去,他那雙桃花眼生得好看,亮晶晶的眸子裏似是承載了千萬種情意,臉上掛着極淺的笑容,抿起淡粉色的脣時,顯出頰上一對梨渦。
和周誠說話時,秦簡音須得微微昂首,仰着他的下巴,從衣領露出一點雪白的脖頸,看起來格外脆弱。
他一頭烏髮只隨意挽着,碧色的髮帶垂至腰際,雖然衣裳寬鬆,腰帶是鬆鬆繫着的,卻也能看出那腰盈盈不堪一握,教人很有捏一下的衝動。
從前周誠看見,總覺得他身體不好,所以才如此纖細,不免有些心疼;現今卻轉了心思,以爲實在勾人。
周誠直直盯了半天,手指尖再次泛起癢意,疑心又是自己手上的舊傷犯了。
周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慢慢開口:
“我小時候,大半時間都在秦府待着,那時候還沒有你。秦叔父待我很好,只是我是個混小子,十分讓他操心。
“後來你母親懷了你,我爹趕巧回京,還笑說,我這般頑劣,自己將來一定娶不着媳婦,要是她生個女兒,正好嫁我爲妻。咱兩家就交換了信物,我爹給的還是祖上的傳家寶。
“……結果生出來一看是個男孩兒,你說多可惜,要是你是個姑娘,我不就不愁婚事了。”
信物是兩塊玉佩,周家那塊在秦簡音脖子上戴着——秦簡音方纔知道這玉佩來歷。秦家的玉佩則放在郜京周誠自己的府邸裏,據周誠說是秦家數代的藏品。
話一說完,周誠才覺得不妥,咳嗽一聲。
秦簡音有些納悶,盯着周誠看了好一會兒,直覺大將軍今日態度有點奇怪。
他正待開口,周誠迅速道:“開個玩笑,你都沒反應啊。”
是開玩笑麼?秦簡音狐疑地想。
然而周誠已經轉移話題,問他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可以從京城帶回來,於是秦簡音被勾起興趣,便也將那點狐疑拋之腦後。
周誠囑咐道:“我這次一去也不知要多久,軍中若有緊急事宜,孫點應付不來的話,你儘量幫襯着他。”
軍中掌管大權的人一下子走了,按理來說,應該由孫點暫時提調銀甲軍一切要務,可因爲有趙蕈這個察查使在,事情要複雜許多。
不止周誠自己,其餘將領也總覺得處處受到掣肘。
銀甲軍因爲一直由皇室掌握,歷代皇帝都會指派信任的人任大將軍,因此會有些默許的特權,能在合理範圍內便宜行事,也比別處的軍隊多些自由,至少錢糧不缺,裝備優渥。
可自打趙蕈一來,那是事事異議處處干預。有周誠這個大將軍壓着,趙蕈不敢說些什麼,但周誠走後可就不好說了。
周誠也是想到了這點,便從身上摸出塊物什,徑直往秦簡音衣襟裏一塞:“收好了。”
秦簡音見那東西,吃了一驚,連忙要掏出來還回去,“大將軍不可!如此重要的東西,怎能隨意交託與我?”
與北疆軍、西北軍等採用虎符的軍隊不同,因爲銀甲軍比較特殊,不受虎符調配,所以單有一套自己的兵符。
銀甲軍兵符通體由黃金打造,二指寬,兩寸長,紋樣繁複,正面有“銀甲軍”字樣,背面書“見此兵符,如見將軍”。
“將軍”指的自然是銀甲軍大將軍。
除此之外,能起到和兵符相似作用的還有一物,稱爲銀餅。
周誠已經留給孫點一塊兵符,拿給秦簡音的就是銀餅。
銀餅象徵着持有人的身份,由白銀製成,調動銀甲軍軍隊的權力級別比兵符甚至要大一些。
銀餅一分爲二,合起來是個圓形,一向都在歷任大將軍手裏保管得嚴嚴實實,很少交予他人。
因此見到周誠把銀餅拿出來,秦簡音纔會那麼喫驚。
周誠道:“給你也是爲了協助孫點,我放心你。除了孫點和東郭朗,先別教其他人知道,要用到時再拿出來。”
若兩樣全給了孫點,難保趙蕈不會有什麼“一言堂”之類的說法;可孫點單掌着兵符又不夠,有秦簡音在旁,孫點能少受些制約。
周誠也考慮過別人,只是諸多親信裏,東郭朗性格跳脫,威勢不足,萬增等人威勢有餘,卻不甚細心,倒不如秦簡音來的沉穩。
最終秦簡音沒能推脫這份重任,他想,既然大將軍態度堅決,或許有自己的理由吧。
就是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將軍會對他這麼信任,不是一向拿他當小孩子看麼?
…………
辰國覆滅後,爲了掌握全局,銀甲軍還需分派兵力駐守在殷城附近,防止動亂,直到皇帝調派官員接手此地。
等周誠走後,秦簡音私底下同孫點講了周誠給自己銀餅的事,不解道:“大將軍就這麼放心我?”
孫點跟隨周誠多年,立刻明白了周誠的意思。
他道:“那是當然。小公子如今已有十七,跟隨大將軍足足六年,怎麼能不算大將軍的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