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火山口,就算是太陽落山的夜晚,溫度也有三十六七度,不可能讓人感覺到冷。
可是他那個時候偏偏跟中了邪一樣,腳下彷彿紮了根,停在那裏動彈不了。
其實他根本沒有仔細聽張婉在念着什麼,只心神不寧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他能動的時候,發現自己衣服都溼透了。
帳篷裏面,張婉的聲音似乎也有點慌張,叫柳桂鳳趕緊跟她一起離開。
於是他逃跑似的,慌慌張張地回到人羣中。桌子看到他一身的汗印,還取笑他“上個廁所都能出一身汗,是不是便祕”。
被他給含糊過去了。
陶青青也在啃着壓縮餅乾,坐在景燦旁邊,艱難地喝一口水。實在是這個壓縮餅乾太難吃了。
“不好喫吧?其實之前啊,壓縮餅乾的味道,比這個可還要難喫許多,也只能伸着脖子咽。”張琦見她似乎喫得很嫌棄,便勸她。勸着勸着,好像想起了往事。
陶青青也樂得聽聽故事,正好讓她就着喫餅乾,就問:“你還喫過那麼難喫的啊?那你當時爲什麼喫啊?”
張琦露出回憶的神色,“那時候我出差,到了地方之後,恰好趕上天災,被困在一個地方好幾天。身邊除了一包壓縮餅乾,什麼也沒有。我就着雨水,每天喫一小口餅乾。不敢多喫,怕喫沒了還沒等來救援,餓死。”
真是人不可貌相。陶青青又咬了一口餅乾,心想,張琦看着挺圓潤,還有過這個經歷呢。
景燦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敲了敲她的腦袋,“我跟奇奇也合作過幾次了,他很能喫苦的,別看他跟成成一樣的身材——哦,成成是我的另一個客戶——不過腦子可比成成好太多了。”
陶青青默默點點頭,心想這麼揹着成成說壞話不太好吧。
篝火發出一聲挺大的噼啪聲,還伴隨着一陣大聲的交談。
陶青青看過去,原來是過來了兩名隊友,她記得叫張婉和柳桂鳳。這兩人坐在他們對面。
她們倆也跟季文峯似的,身上出了些汗。不過這不是陶青青看出來的,畢竟是晚上,除了火堆旁就沒什麼亮光。
是景燦這貨,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她倆身上好大的汗味兒。”
陶青青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背後議論女孩子。
景燦聳聳肩,表示那味道太大了。
張琦羨慕地看着他倆的互動。他知道,自己跟“景哥”是合作關係,而人家兩個是戰友關係,那是不能比的。可是,他還是挺羨慕的。
陶青青只啃了三分之一的壓縮餅乾,就覺得自己已經飽了,想跟他們提議回去睡覺。
話還沒出口,坐在他們對面的張婉忽然跟夢遊了一樣,死死地盯着對面,也就是陶青青的方向。
“那,是什麼東西?”張婉似乎很疑惑,看着陶青青,直勾勾地問。
她甚至還微微歪了歪頭,可是在漆黑一片的背景下,顯得更加滲人。
“啊?什麼東西?”陶青青奇怪地回頭。坐在她身邊的景燦忽然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往旁邊一帶,“別擋着人家。”
張琦也立刻起身,跟着他們挪了挪位置,於是原來坐着三個人的位置騰空了,露出後面黑漆漆的空間。
這裏的世界由於火山灰的阻隔,月光一丁點都透不過來,所以到了夜裏格外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
張婉卻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發現了什麼,伸手指了指,“就是那裏啊,有一個亮點,還挺亮的呢。”
其他人都朝着那裏看過去,可是什麼都沒有。一羣人極力遠眺,沉默的樣子,讓陶青青想到,被掐住脖子的鴨。
她默默地打了個寒噤。
張婉努力地指着不存在亮點,描述了半天,才發現沒有人附和。
她的眼睛裏浮現出恐懼,勉強笑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就在那裏啊,離這裏大概有幾公里遠吧。你們……你們看看啊。”
你們難道看不見嗎?這句話在她的嗓子眼裏滾了幾圈,還是落回了肚子裏。她不敢問。
幾秒鐘後,響起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我也看到了。”
是柳桂鳳。她的瞳孔收縮,甚至還眯了眯眼,似乎正在努力地想要看清什麼很遠的東西。
可是沒有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
張婉絕望地看着遠方,又轉過頭,看着其他人。
其他人也都看着她們倆,沒說話。張婉驚恐地在每個人的臉上看過去,柳桂鳳也六神無主地看着他們。
然後當張婉再次將目光挪到遠方,試圖再次看看那個“東西”的時候,她發出一聲尖叫。
不見了?陶青青再次回頭看了看。那裏本來就沒有東西吧。
可是張婉卻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拼命地嘶喊。沒人理她,過了一會兒,她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垂着頭坐在那裏,“就是很害怕,好像跟你們不在一個世界裏了似的。好像、好像你們都離我越來越遠,而那東西離我越來越近了。”
一陣微風吹過,陶青青成功地因爲這句話而抖了抖。
總覺得張婉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景燦伸了個懶腰,說別想了,趕緊睡覺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大家都困了,紛紛找帳篷睡覺。張婉雙臂抱着自己,坐在火堆旁不肯走,說在這裏感覺安全一些。
並沒有什麼人勸她。隱界裏,大家都得顧着自己活命。
就連剛剛跟她一起探索帳篷的柳桂鳳,都表示自己很困了,要去睡覺。
火堆旁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
張婉驚恐地瞪視着四周,好似被盯上的無助小獸。
帳篷裏,陶青青掃視了一週,問他們:“等等,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裏缺了點什麼?”
缺了點什麼?張琦四處看,沒發現缺東西啊。景燦一針見血地指出,“這裏的睡袋不夠。”
地上擺着兩個睡袋,可是他們有三個人。景燦說完,直接穿着衣服,鑽進一個睡袋裏,瞬間只露出一個腦袋:“我要睡這個。”
幾乎在同時,陶青青也鑽進了另一個:“我睡這個。”
張琦:……
張琦非常可憐地站在原地。
陶青青大發善心地建議:“不如,你跟景燦擠一擠?”
景燦似笑非笑地看着陶青青。
確實,景燦雖然挺高的,不過身材在男人中屬於纖細那一掛的。睡袋又挺大,再擠一個人也不是不可能。
張琦直搖頭,“不敢,我會被打死的。”他可不敢跟景哥擠一擠。在這裏面,景哥是掌握着他命運的人,如果得罪了他,那張琦覺得自己死法可能就比較多了。
“哎呀,別那麼古板。富貴險中求嘛!”陶青青很誠懇地勸他。
景燦:……
最後,還是景燦從睡袋裏爬起來,陪着張琦去放着物資的大帳篷裏找了一個睡袋回來。
在回來路過陶青青時,他們的景哥重重地哼了一聲。
終於等三人都安頓好,陶青青才得空問出來想了很久的問題:“你們說,張婉是瘋了,還是真的看到了什麼東西?”
如果她是瘋了或者裝瘋,那表情也太逼真了。
“應該是真的看到了什麼。”景燦沉聲說道,“而且,別人應該也覺得,她是真的看到了東西。”
當時其他人沒有人說話。如果大家覺得張婉在裝瘋,那麼應該會勸她或者有其他表現。
可是當時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不敢說。
“還記得那個野人說的怪物嗎?或許,張婉是從什麼途徑知道了它的名字。”
“‘在火山即將爆發之時,會出現一隻怪物。只有聽到它的名字的人,才能看到,看到了就不能移開目光。’”陶青青重複了一遍那個怪物的話,再回憶張婉的動作,頓時一陣冷汗。
“可是她今晚,移開了目光?”
景燦在睡袋裏翻了個身,“對。其實她跟柳桂鳳的表現,有許多可以推敲的地方。你們記得,從現在起,如果見到不對,記得捂住耳朵,眼睛也別亂看。”
“啊?爲什麼呀?”張琦傻乎乎地問。
陶青青卻明白了,“所以還有其他人知道了那怪物的名字?那個人還會想辦法告訴其他人?”
如果還有第三個人也知道那個名字,那所有人都很危險。
“誰知道呢,人在要死的時候,心思是最多的。”景燦說,“不過,現在還是先睡覺。要是在這個地方中暑了,可沒地方打吊瓶。”
這裏太熱了,而且看那個野人的樣子,說不定你告訴他自己中暑了,他能給你找來一個跳大神的放血。
張琦叨咕了一句,大概是沒事,我在外面都沒得過病,這點溫度小意思。
不過,他也是第一個睡着的。
帳篷裏漸漸安靜下來,張琦的呼嚕由小變大。
陶青青忽然問景燦:“你說,她們倆……”
“大概率,活不過今晚。”景燦說完,打了個哈欠,“別想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