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晉桓走後薛遙心裏暗自鬆了口氣。他暫時按下心緒,眼不見心不煩地推開門,輕車熟路地走進清心堂的門。

    一進門薛遙就發現原先光禿禿的園子裏種上了一些時令花草,自己離開時滿院的積雪已化,放眼一片鬱鬱蔥蔥。

    綿綿半日的雨在不知不覺中停歇了,此刻雲銷雨霽彩徹區明。杏黃的花骨朵隨着微風輕輕擺動,葉片上還淌着晶瑩的露珠,連薛遙這不解風情的人也從這滿院的花草中瞧出了一絲可愛。

    屋內打掃得纖塵不染,看不出此處已有兩個月沒有人居住。房間里根據季節佈置了新的陳設,連窗戶上的紗都換上了當下時興的顏色。年前最冷的時候薛遙和林晉桓在院中切磋武藝,二人下手沒輕沒重不小心打斷了根廊下的柱子,那根歪了半個多月的楠木圓柱如今已經被細細修善整齊,還重新上了一層防蟲蛀的漆。

    薛遙前些日子隨口挑剔的幾盞宮燈被摘了下來,掛上了新的樣式。細木爲底罩着綰色的紗,正面行雲流水地題着“四季平安”四個大字。林晉桓偶爾流傳出世的幾幅題字在市面上已經炒至千金,薛遙琢磨着將來自己離開九天門的時候不知能否將這盞燈籠帶走,以後就算離開樞密院,下半輩子也喫穿不愁了。

    桌上的茶水是溫熱的,檀木食盒裏裝了幾樣薛遙喜歡的點心。綈素屏風上已經掛好了一套新制的衣裳。這些婆婆媽媽的細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薛遙冷了一路的心就這麼突然軟了下來。

    潛進九天門的這個主意真是糟糕透了,薛遙有些自暴自棄地想,他放任自己往矮榻上一倒,覺得有些頭疼。

    就在此時晉儀大剌剌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晉儀一進屋就覺得今日不大對勁,怎麼一個兩個都一副若喪考妣的樣子。她打量了一眼薛遙的臉色,又回想了一番方纔林晉桓的態度,暗自琢磨了一通,想到了一個最大的可能性。

    “怎麼啦?你的毒沒救了?”晉儀問。

    多會說話的一個姑娘呀,薛遙想。

    “可不是嗎。”薛遙及時收拾好了情緒,笑眯眯地同晉儀打了個招呼:“多虧晉儀姑娘及時趕到,否則就只能替在下收屍了。”

    “那我真是失策了。”晉儀將藥箱往桌上一放,上下打量了一眼薛遙,說道:“先去換一身衣裳,出來躺好我來給你瞧瞧。”

    薛遙從善如流地走進了屏風後。

    延清一人捧着一疊一仗多高的文書,還沒走出三昧草堂的門,就在門口和林晉桓撞了個滿懷,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書又散落了一地。

    “哎,小祖宗,當心着點兒。”延清望着地上五顏六色的冊子有些無奈,認命地蹲下/身去收拾。

    林晉桓見狀也蹲下/身來裝模作樣地撿了幾本,邊撿邊隨口問道:“小師兄,上哪兒去?”

    延清一把拍開林晉桓盡添亂的手,說道:“去六相宮給門主送文書,你沒事兒折騰晉儀去,別擋道。”

    延清說的門主就是林晉桓他爹,九天門主林朝。延清是林朝最小的徒弟,年紀不大卻老成持重,頗受門主倚重,簡直比親兒子還親。

    林晉桓停下手中的活計,訝異道:“我怎麼不知道老頭子將文書工作交予你負責了?”

    延清見林晉桓對門主無禮,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這才說道:“你年年都不着家能指望你知道什麼事?”說着他又埋頭將文書重新疊好,唸叨道:“九天門的門往哪邊開您還記得嗎?你也不小了,什麼時候才能擔起少主的責任啊我的小少爺…..”

    “別罵了別罵了。”林晉桓一聽這話頭就知道延清又要開始喋喋不休地念叨那幾句車軲轆話了,連忙打斷他道:“我這不是有件重要的事想問你嗎。”

    “說吧。”

    延清將疊放整齊的文書重新放回到書案上,他決定讓門主稍等一會兒,自己拔冗聽聽這祖宗能說出什麼正經事來。

    “十五年一次的大祭是不是馬上要到了。”林晉桓問。

    延清心下一凜,他沒想到林晉桓會主動問起這件事。林晉桓小的時候經常溜進開雲寺玩耍,第一次參加大祭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孩童,獻祭的場景對孩子來說太過可怖。祭典結束之後林晉桓就大病了數月,他母親寸步不離徹夜守着才撿回一條小命。

    待林晉桓好不容易將病養好,他就不知死活地上林朝跟前大鬧了一場,被林朝扔在祭壇裏閉門思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從祭壇出來之後林晉桓死性不改,仍然時不時找林朝幹仗。林朝脾氣暴躁,林晉桓倔起來也像頭驢,父子二人就這麼對掐了好些年。

    延清也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林晉桓就不再給林朝找麻煩,也絕口不提獻祭之事,連開雲寺也不再踏足一步。也許是林晉桓長大了,也或者是因爲林朝老了,父子二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只是林晉桓從此不再過問一句門中事物,成年後更是離開九天門,常年在山下游歷。

    林晉桓見延清沉默了太久,擡手握拳抵在脣邊輕輕咳了一聲。延清回過神,如夢初醒般說道:“是,就在明年。”

    “祭品…就是開雲寺裏那些,都備齊了嗎?”林晉桓問。

    延清如實告知:“男孩差三百人左右,女孩還差兩百餘人,需得在今年年底備齊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唔…”林晉桓沉吟了片刻,似乎像是在想什麼合適的說辭。片刻之後他開口道:“這事真的別無他法?”

    延清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關於這點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雖是林朝最信任的弟子,但林晉桓纔是林朝的親骨肉,他的血裏同林朝一樣流淌着詛咒般的七邪之力。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這股力量的強大,也沒有人能比他們明白伴隨着這強大力量的是什麼樣的折磨。

    延清畢竟從小和林晉桓一處長大,就算林晉桓長大之後對七方邪神一事絕口不提,他依然明白林晉桓心裏的想法。延清苦口婆心地對林晉桓說道:“鎮守七方邪神本就是九天門揹負的宿命。你要想清楚,若大祭出了任何閃失,七方邪神失守,危及的可不是三千條人命的事,而是整個九州大地生靈塗炭。孰輕孰重,你應已能分辨。”

    “九天門能傳到你這一代,不過是因爲每一位先祖都做了相同的選擇。九天門應七邪之力而生,二者此消彼長,共生共存。九天門世世代代鎮守七方邪神,揹負天下罵名。但也獲得了超乎凡人的力量,這本身沒有什麼不公平。”

    這時門外婷婷飄來了來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是門主身邊的汀蘭姑娘。延清知道門主已在等候,不便再耽擱了。他朝汀蘭微微頷了頷首,站起來重新捧起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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