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清進門的時候看見林晉桓正在燈下看信,他的表情嚴肅,一雙眉頭緊緊蹙起。

    延清心下一凜,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無事。”林晉桓將信放下,隨手夾進了一本醫書裏。

    之後延清在他身邊喋喋不休地嘮叨了些什麼林晉桓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的腦海裏不斷着回想着信裏的內容。

    他下山前曾派了兩名弟子前往京城暗中調查薛遙的來歷。這兩名弟子在京城中圍繞着薛府暗訪了大半月,一無所獲。薛遙的背景如他自己所說的一般簡單幹淨,是京城巨賈薛家的第四子。

    直到有一天他們無意間偷聽了薛老爺和夫人的牆根。

    薛老爺生性風流,房內共有一位夫人三位如夫人。這四位夫人各個如花似玉,其中最爲受寵的當屬排名第三的虞夫人,這虞夫人正是薛四的生母。薛家家大業大,隨着幾個子弟長大成人,逐漸開始面對財產繼承問題,於是各房的明爭暗鬥也就愈演愈烈。

    薛三公子是大夫人李氏的嫡出之子,他的身份雖高,卻從小驕奢淫逸縱情聲色犬馬,最終長成了個不學無術的京城紈絝。反觀其他夫人的幾位公子,各個儀表堂堂一表人才,首當其衝的就是虞夫人所出的四子薛遙,最得薛老爺喜愛。

    大夫人徹底坐不住了,因爲此事她同薛老爺起了齟齬。二人鬧了好幾個月,直到這天薛老爺忍無可忍,終於迫不得已告訴了夫人一個天大的祕密。

    薛四曾於年幼時走失,直到十幾歲時才重新找了回來,薛老爺聽了江湖術士的話,將他改名爲“遙。”此事府內人人皆知。今天薛遙老爺告訴夫人,他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竟不是他與虞氏之子,而是旁人頂替了薛四的身份。

    李氏只覺此事過於荒謬,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薛老爺打斷李氏的追問,說道:“具體原因你也不必多問,我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薛老爺放緩了語氣,對夫人說道:“這事你切莫外傳,以後也少找阿遙的麻煩。他一年到頭在府裏待不了多少天,礙不到你的眼。”

    怪不得他的身份初查下來毫無破綻,順利瞞過了林朝的眼線。林晉桓想,原來是來了招偷天換日。

    林晉桓想起了薛遙包袱裏的那張九天門地圖,心裏隱隱有了些想法。他突然開口問了延清一個問題:“阿遙每次往來九天門的信件,可有經過查驗?”

    “誒?”延清正講得口乾舌燥,他見林晉桓突然問這麼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有些詫異得問道:“都有查驗,怎麼?”

    林晉桓沒有回答延清的問題,而是接着問道:“可有異常?”

    “不過是閒話家常,並無異常。”這時連延清都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他停下了滔滔不絕的嘴,二人同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過了半晌,林晉桓開口說道:“準備一下,三日之後啓程回迦樓山。”

    延清聞言一愣,說道:“可是薛遙尚未清醒。”

    “無妨。”林晉桓攤開一張紙,低頭在紙上寫字:“我問過太師父,阿遙的身體已然痊癒,接下來等他自然清醒便可。”

    延清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那爲何不等他醒了再一同歸去?”

    因爲待他醒了就不會回迦樓山了,林晉桓在心裏想。眼下沒有其他證據表明薛遙另有所圖,他不想因爲莫須有的猜測誤會了薛遙,也不想放虎歸山將九天門置於危險的境地。只有將他帶回迦樓山,仔細調查之後再做打算。

    “不必多問,照做。”林晉桓將寫好的信遞給延清,吩咐道:“讓康回把這封信帶回去給祁英和溫橋鶴。”

    延清接過信紙,發現紙上只有一句話:

    加強守衛,重新佈防。

    三日後,林晉桓一行人準時出發離開巫醫谷。一行人還沒出發多久,薛遙就在一場暴雪之後憑空消失了。

    “我立刻派人去尋。”延清焦急地說道。

    “不必找了。”林晉桓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屋子,又轉頭看向窗外的雪,說道:“他已經走了。”

    **

    薛遙知道自己在做夢,他已經連續做了很長時間的夢。夢境各種各樣,夢裏什麼都有。

    只是今天的這個夢格外真實。

    他夢見自己與林晉桓回到了初遇時的官橋村,此時村子已被大火吞噬,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遍地都是殘缺的橫屍。

    對了,這應該是他們二人遇見翟西東的那個夜晚,全村上下二百多號人全都死在翟西東手上。

    那時的薛遙一心只想殺了翟西東那狗賊給全村老小報仇,如今他再一次面對此情此景,林晉桓沉默的背影卻讓他後知後覺地感到胸口刺痛。

    “林晉桓。”薛遙不由自主地開口喊了他一聲。

    林晉桓轉身回望薛遙,他的眼底映照着通紅的火光,似是來自地獄的烈焰。

    薛遙微微一怔,似乎忘了自己此刻正在夢中。

    林晉桓單手持刀,渾身是血。他手裏的那把刀正是薛遙送給他的不知吾。林晉桓的衣襬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一步一步朝薛遙逼近。

    “九天門上下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對付我們。”

    “薛遙,你沒有心嗎。”

    薛遙一時無言以對,他騙他,算計他,害他,都是真的。

    林晉桓來到薛遙面前,一臉溫柔地擡手撫上薛遙的臉,冰冷的手指在薛遙的臉上摩挲着,慢慢順着臉頰來到他的脖頸。

    薛遙被迫仰起頭,直直望向他的眼底。

    林晉桓的眼神逐漸變得殘忍又瘋狂,他用力掐上薛遙的喉嚨,將他一把按在樹上。

    林晉桓俯身望着薛遙的眼睛說,輕聲說道: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接着薛遙就醒了。

    薛遙睜開眼睛,迎面對上了肖沛的臉。有那麼一瞬間薛遙險些以爲自己已經死了,和肖沛在地下相見。

    肖沛也被薛遙的突然驚醒嚇了一跳,他拍着自己胸脯說道:“少使大人,您可總算醒了!”

    肖沛見薛遙一言不發,只是一臉古怪地望着他,不解地問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薛遙回過神,腦袋瞬間清醒了不少,他意識到自己此刻身在京城的自家府邸。

    “我怎麼在這兒?”薛遙翻開被子坐起身來,擡眼環視四周,屋內的擺件陳設都保持着原來的樣子。

    “當然是我親自去帶你回來的。”肖沛往後退開一步,沒好氣地說道:“你先前傳信說冬至過後的第三日便會下山,我便派人前往驛站準備接應。”肖沛頓了頓,繼續說道:“誰知道一連等了十五日,都沒見到你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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