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

    林晉桓將手中帶血的長劍扔在地上,兩根手指毫不費力地捏碎了手腕上的抱縛石環。

    這對石環對他早已形同虛設。

    延清一劍迎面插進黑衣人的胸膛,轉過身來對林晉桓說道:“在蓮息堂。”

    延清的身上有些許狼狽,但並無大礙。他帶着隊伍一路從山腳下殺上迦樓山,此刻身體的傷痛早已被重返九天門的喜悅衝散。

    林晉桓的衣袍上纖塵不染,他在雪白的帕子上擦乾淨了指尖的血污,對言清說道:“我去見見他。”

    延清打量了一眼林晉桓的神色,還是不放心地說道:“你別去了,讓晉儀去處理。”

    林晉桓轉身看向蓮息堂的方向:“相識一場,總該送他最後一程。”

    延清見狀便不再多言,只得揚了揚手,朗聲吩咐道:“衆弟子聽令,邊泉帶隊看守好這些朝廷走狗,其餘人等跟我來。”

    林晉桓先行一步,延清交代完後續事宜後邁步跟上,一大羣馬浩浩蕩蕩地往蓮息堂走去。

    在前往蓮息堂的路上林晉桓一言不發,眉眼間的凜若冰霜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延清心中久別重逢的喜悅隨之冷卻下來。他斟酌了半天,狀似無意地對林晉桓感慨道:“沒有想到此番會如此順利。”

    朱雀騎雖只是派了幾支小隊前來迦樓山,但對九天門來說,人數上依然有壓倒性的優勢。

    朱雀騎作爲精銳部隊,卻在接替玄武騎進駐迦樓山的第三日,就被九天門連夜殺了個措手不及。

    林晉桓波瀾不驚地說道:“要多謝小皇帝出了個昏招。”

    朱雀騎雖戰力不凡,卻是初來乍到,對迦樓山的地形地勢認識有限。再加之朱雀騎原屬李韞節制,此前一直駐守於南靖一帶,不曾參與過江湖事物,對修仙門派的不甚瞭解。最重要的是,朱雀騎上下與薛遙這位臨時指揮官貌合神離,決策上多有分歧。

    所以九天門此番裏應外合,沒費多少功夫就將朱雀騎打得潰不成軍。

    從山下來到蓮息堂的途中,一路上都是殘破不堪的屍體,揭示了不久前發生的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林晉桓面對眼前的殘肢斷臂,內心毫無波瀾。他從容不迫地帶着衆人踩着遍地的鮮血在火光中前進。

    人羣中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屠盡薛狗!重回九天!”,緊接着鋪天蓋地的口號聲在迦樓上的夜空響起。

    蓮息堂被司徒坤帶人圍得像鐵桶一般,延清遠遠望見蓮息堂的金色匾額,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林晉桓擡手止住了山呼海嘯的吶喊聲,轉身對衆人說道:“你們在此等候。”

    薛遙站在蓮息堂中,擡頭看着神像的臉。自從入主迦樓山以來,他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此時的蓮息堂內已是一片廢墟,遍地的溝壑落石,只有那七尊神像在斷壁殘垣中屹立不倒。

    你們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薛遙來回打量着高高在上的神像,想到了林朝夫婦以身殉教的那一幕,思忖道:竟能讓人甘心以身飼魔。

    這時蓮息堂的大門被人推開,他轉身看見門外站着林晉桓,薛遙笑着招呼道:“來啦?”

    林晉桓邁過遍地的碎石向薛遙走來:“薛少使看起來心情不錯?”

    “尚可。”薛遙說着,回身繼續打量着七尊邪神。

    林晉桓來到薛遙身邊,同他一起仰望着神像。片刻之後林晉桓說道:“你苦心孤詣籌謀多年,如今數年的心血一朝盡毀,你就沒有絲毫不甘?”

    “沒什麼好不甘的。”薛遙偏頭看了林晉桓一眼,不以爲然地笑道:“啓旻腦子糊塗急着殺驢卸磨,被你們抓到了機會,是他自食其果。我又眼盲心瞎,技不如人,怎麼說都敗得心服口服。”

    “沒想到薛少使竟想得如此通透。”林晉桓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事到如今,你就不擔心你自己嗎?”

    “我就更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薛遙轉身看向林晉桓說道:“我早就說過,我的這條命早就是你的,隨時可以拿走。”

    “死到臨頭,我們少使大人還是這般說得還是比唱得好聽。”林晉桓擡手將薛遙眼前的碎髮別到腦後,指尖停留在他的臉頰上,柔聲道:“若不是我三番兩次被你玩弄在掌心,說不定就要對你情根深種至死不渝了。”

    “少在這裏跟我含沙射影。”薛遙拍開林晉桓的手,鄭重地說道:“我將你從刑堂帶出來之後,再也沒有想騙過你。”說着他又避開了林晉桓的目光:“我不是不知道要提防你,只是我不想,也不願。”

    是他的心裏還有一些僥倖,一絲期待。妄想自己全心全意對待一個人,破碎的心就能被修復,遠去的人就能回來。

    薛遙的話在林晉桓的心裏搓起了一小串火苗,他的眼神迅速冷了下來,連勉強維持的假笑都消失殆盡。林晉桓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砸在薛遙身上,說道:“是嗎?看看這是什麼。”

    林晉桓意有所指地繼續說道:“爲了達到目的你確實做的不錯,狠得下心,也豁得出去。”

    薛遙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件東西上,這件東西他再熟悉不過,是一本黃底白邊的奏疏。

    薛遙又仔細端詳了片刻,這才終於想起了這冊奏疏上寫的是什麼。

    那是薛遙剛剛攻破九天門的時候。當時他爲了保下林晉桓一命,在奏疏中寫道:上古靈器關山玉如今下落不明,可延後發落林晉桓,恩威並施,徐徐圖之。

    這封奏疏最後還是沒有被送往京城。薛遙最後跪在金殿之上,親自替林晉桓求情。薛遙此舉惹得年輕的皇帝勃然大怒,啓旻坐在龍椅上氣得話都說不出,當衆擲下一枚石硯,砸破了薛遙的額頭。

    只是這奏疏,不知何時落到林晉桓手中。

    “好一個恩威並施。”林晉桓冷笑了一聲,目光隨之落在地上的文書上:“我早就說過,我只是個階下囚,薛少使對我無需如此大費周章。無論是關山玉還是其他什麼,只要您開口,我自會雙手奉上。”

    半晌之後薛遙才移開視線,他擡起頭望着林晉桓,一雙眼睛裏無波無瀾。薛遙平靜地說道:“你覺得我做的一切,只是爲了替啓旻拿到關山玉?”

    “不然呢,難道真是因爲你喜歡我?原來少使大人的喜歡就是機關算盡,就是讓人家破人亡。”林晉桓說着,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抿了抿嘴角,笑得眉眼彎彎:“能入薛少使的眼,果真是我的榮幸。”

    林晉桓的話讓薛遙無法辯駁,他不願再談。薛遙擺了擺手,說道:“你不是要報仇嗎,現在可以動手了。倘若你真能就此重建九天門,多少會比你的先輩多存一些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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