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在薛遙的記憶中也看到了朝山堂外成片的紅梅。她試圖在薛遙的回憶裏搜尋一些關於六相宮的畫面,但睡夢中的薛遙卻像是被這段往事困死了一般,迷失在朝山堂外繽紛的落英中,怎麼也走不到頭。

    芝芝集中精力,將更強大的靈力集中在自己的天靈之上。此舉加深了芝芝與薛遙之間的記憶共感,更多的回憶紛至沓來。

    芝芝透過薛遙的記憶看見了迦樓山上熟悉的四季風物,心裏不屑地想着:這一個兩個,都是多情種。

    一滴水落在薛遙的額頭上,他皺了皺眉頭,並沒有醒來。此刻薛遙與芝芝正處在一個天然巖洞之中。洞外是水流湍急的飛瀑,洞裏空曠陰冷,潮溼不堪。

    洞中的二人一坐一臥,皆是緊閉雙目,周身森森鬼氣繚繞。

    薛遙昨天夜裏在客棧中便失去了意識,被芝芝連夜帶到了這隱藏在瀑布之後的山洞中。不知芝芝用了什麼邪術,竟能讓她與薛遙產生共感,從而輕易探知他過往的記憶。

    記憶一事虛空飄渺,探知凡人的回憶已屬不易之事,更別遑論薛遙這麼一個修爲深厚的鬼修。

    在尋常修士看來難如登天的事卻難不倒芝芝,此時滿眼的紅梅早已散盡,映入芝芝眼簾的一條燈火通明的寬敞甬/道。

    林晉桓揹着薛遙走在人羣中,薛遙身上披着一件毛皮大氅,虛弱地彷彿隨時要吹燈拔蠟。

    芝芝笑了一聲,心裏打趣地想,這小子還真是命途多舛。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往前走着,不消多時就走到了甬/道的盡頭。甬/道盡頭是一堵光禿禿的石壁,那個叫延淸的小子咋咋唬唬地來到林晉桓面前,指着石壁不知在比劃些什麼。

    就是這裏。芝芝瞬間就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內心不由一陣狂喜,伴隨着她的心念起伏,眼前的畫面也隨之波動起來。

    芝芝只得暫時按下激動的情緒,目不轉睛地盯着薛林二人。只見林晉桓擡手止住了延清的喋喋不休,越衆而出來到石壁面前,一串咒文眼看着就要脫口而出。

    就在芝芝的目的即將達成之時,她眼前的畫面如雪崩般突然崩塌,一股強勁的內力強行衝上她的天靈蓋。好在芝芝反應及時,她纔不至於當場斃命。但在這突如其來的重擊之下,她的眼睛瞬間就變得通紅,兩行血淚蜿蜒地從眼角垂落下來。

    芝芝猛地轉頭看向一旁的薛遙,只見薛遙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一雙含煞的眼睛在朦朧的天光中冷冷地注視着她。

    “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狠勁…”

    芝芝的內府尚未從神識強行被阻斷的反噬中平息下來,她輕咳了一聲,這才接下去說道:“不愧是讓九天門栽過跟頭的人。”

    薛遙沒有反駁,他擡手抹掉嘴角淌下的血,說道:“若不出此下策,屬下又怎麼會是宗主的對手呢?”

    “不錯,不錯。”在芝芝起身的瞬間,臉上的血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低頭理了理沾滿血污的衣襟,說道:“怪不得老身可以如此輕易地連結上你的神識。”

    “讓您看了大半宿雞零狗碎的舊事,真是見笑了。”薛遙隨之站了起來,煞有介事地對芝芝行了個禮:“不知您爲何要千里迢迢親自來到蜀中,又費盡心力探尋九天門的密咒?”

    原來眼下二人所在的這個山洞並不是別處,正是連接九天門蓮息堂內那條密道的入口。

    芝芝聞言並不作答,而是款款邁步朝薛遙走近。隨着她的腳步輕移,衣袍擺動,芝芝的身量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了起來。待她來到薛遙面前時,已然恢復成了一個成年女子的樣貌。

    九州上下雖人人都尊稱殷庭一聲殷婆婆,但兩百多年來她一直維持着年輕女子的樣貌。殷庭的眸色極深,眼中滿是不可一世的桀驁。一頭烏髮用金冠高高地束在腦後,紅色的衣袍上沒有絲毫裝飾,卻烈得像一團跳躍的火焰。

    薛遙迅速串聯起前因後果,對殷庭說道:“所以一開始你就化爲芝芝在鬼境之外等着我。”

    “說得不錯,如此說來,當初還得感謝你勸林門主對我們‘一家’手下留情。”殷庭雖是雙十少女的樣貌,眼神中卻有掩藏不去的蒼老。她嚮往常一樣地朝薛遙伸出手,柔聲說道:“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孩子,你我畢竟朝夕相處了三年,老身對你很是喜歡。來,到婆婆這裏來。”

    殷庭在興泰鎮遇到薛遙全屬偶然,她原打算藉故脫身,但想到也許可以從薛遙身上找到上迦樓山的方法,於是又臨時邀他一同上山。

    “屬下也有幾句話要說。”薛遙對殷婆婆伸出的手視若無睹。他站在原地對殷庭拱了拱手,說道:“一謝殷婆婆的照拂,若不是您,我早已是一抹孤魂野鬼。”

    薛遙嘴裏說着謝,手上卻毫不含糊。言語間二人齊齊飛身躍起,隔空對了一掌,霎那間炸起的鬼氣震得洞頂的石塊簌簌下落。

    刺眼的強光尚未散去,殷婆婆的指尖又接連彈出五道精純的內力,道道角度刁鑽,直取薛遙的命門。薛遙的身法快如殘影,他靈巧地閃避過四道攻擊後,冒着被第五道內力貫穿肩膀的危險,提手成爪,直取殷婆婆的咽喉。

    “不玩兒了。”殷婆婆見情況不妙,敏捷地向後一閃,卸掉了直衝薛遙而去的殺招。她嘴裏似真似假地嗔怪道:“玩玩兒而已,做什麼這麼認真。”

    薛遙在殷婆婆兩仗之外停了下來,他手中的鬼氣凝聚成了少修劍,劍氣所到之處落下的飛石都在頃刻間化爲湮粉。

    “二謝宗主給我找了這麼好的一具身體。”薛遙低下頭,打量着自己蒼白的手掌,這雙手和自己前世那雙一點都不像,掌心出還有一塊淡淡的疤。

    薛遙話音剛落,數道劍氣已經橫掃而出,如虹的劍氣如疾風驟雨般攻向殷庭。

    薛遙的攻擊對殷婆婆絲毫不起作用,她輕巧地擡手一揮,便輕鬆化解了薛遙的攻勢。殷庭站在一片石雨之中氣定神閒地說道:“那是自然。爲了你,我可是犧牲了最最疼愛的弟子,活生生將他與你的殘魂一同釘入了棺木裏。”

    “那可是我最得意的孩子,從小就在我身邊長大,送他走的那天我可着實難受了好一會兒。”

    殷婆婆的手段過於殘忍,薛遙臉色微變。但他還是勾起一抹笑意,客客氣氣地說道:“原來如此,那這第三,就謝您忍痛割愛吧。”

    殷婆婆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趣事一般,話風突然一轉,問薛遙道:“你可知,你的這縷殘魂是如何保存下來的?”

    薛遙預感殷婆婆接下來多半沒什麼好話,於是沒有開口。殷婆婆見薛遙沒有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這還得多虧了林晉桓。說起來這小子可沒半點他爹的精明勁兒,寧願自己苦捱着七邪反嗜之苦,也要在你被食魂螟重傷之時用關山玉救你一命,誰曾想你這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