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錫擡頭看了他一眼,淺色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溫度。

    這位將軍卻自動忽略了沈雲錫眼中的敵意,看上去自我感覺良好。

    “少……少帥?”

    小隊長聞聲一驚,他完全沒有想到,身後的大人會突然出聲,更驚訝於對方發聲所爲的事情。

    “去查下一個。”

    年輕的將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小隊長的肩,示意他挪一下位置。

    小隊長驚訝之餘,沒有多想,立即恭敬地退到一邊。

    自此,沈雲錫和這位將軍之間,再無任何阻礙。

    沈雲錫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簾,長而密的睫毛下,撒落一片朦朧的陰影。

    ……少帥?

    小隊長的話被沈雲錫捕捉到了,他在內心默唸了一遍這個稱呼,對於眼前人的身份,他似乎有了些頭緒。

    然而就在沈雲錫低頭思索的時候,那個男人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過一個拳頭。

    “你,很可疑。”

    帶有溫度的風拂過沈雲錫的耳畔,沈雲錫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那人將臉湊到了他的耳畔,毫無顧忌的舉動讓他感到不適合。

    這種近乎親密的耳語幾乎和挑釁無異,就好像獵人已經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小紅帽是大灰狼假扮的,卻依舊僞裝成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擡起頭來。”

    黑衣男人的語氣非常柔和,但口吻卻帶着一絲明顯的命令。

    對方應該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沈雲錫選擇需忍耐。

    如果在這裏引起較大動靜的話,後續會引來更多的麻煩,那是沈雲錫不想看到的局面。

    然而飛速思考之間,那人的雙手已經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身上,耳邊則傳來了對方的輕笑聲。

    “別緊張,不想擡也沒關係,”男人隨後在他的身前緩緩彎下了腰,雙手已經貼在了他的腳踝處,“只是搜個身而已,萬一我弄錯了呢?”

    沈雲錫冷漠地向下撇了一眼,對方的軍帽遮住了雙眼,沈雲錫只能看到深色的、有些凌亂的碎髮,以及近乎完美的高挺鼻樑和薄涼的脣。

    他真的很年輕,哪怕再優秀的人,在這種年紀,都不可能會被授予將軍級的勳章,除非他擁有絕對強硬的後臺。

    在沒有摸清這傢伙的底之前,不能輕舉妄動。

    “我懷疑你是不法分子,因此會搜得很仔細,不介意吧?”

    男人毫無誠意的詢問僅僅止於禮貌,畢竟就算沈雲錫介意,他也不可能停止搜查。

    而這期間,對方一直注視着沈雲錫的眸子,就好像知道沈雲錫一定會配合一樣,隨後挑了挑眉,道:“抵達小鎮的時候,你有看見活口嗎?”

    是深紅王蛭出賣的他,對此,沈雲錫毫不意外。

    他的力量太強了,只要出手,現場必然會留下痕跡。

    但凡稍微有點經驗的帝國軍人,都會察覺到異常,更何況是眼前這樣的人物?

    “抱歉,長官,我聽不懂你的話。”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多餘情緒。

    隔着單薄的布料,沈雲錫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熾熱溫度。

    明明幾秒就可以解決的事,對方卻故意拖長時間,雙手就像靈活纏繞的蛇,在他的身上緩慢遊走。

    “原來不是嗎?我以爲你是從那座小鎮來的。”

    沈雲錫反駁:“不,我是北區的難民。”

    然而那人仍舊自顧自地說道:“那座小鎮遇上了’深紅潮汐’,帝國軍的消息晚了,因此一個人都沒救下來。”

    對方的掌心他拂過筆直幹練的雙腿,繞過寬大衣袍下的纖細腰線,在掠過裸露在破布外的皮膚時,那人掌心的粗糙薄繭讓人不由得繃緊了身體。

    感受到對方放肆的動作,沈雲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爲逝者感到惋惜。”

    面前的男人似乎很專注,他道:“確實很遺憾,但後來我發現,那座小鎮似乎另有隱情。”

    沈雲錫張開雙臂,任由這人檢查他的袖管。

    “我們到的時候,發現有人比我們還要早一步抵達那裏,而且還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儘管小鎮確實毀於水蛭,和那個人無關,但放任那樣一位存在流浪在外,也是一件令人擔憂的事。”

    對方已經搜查完畢,那雙修長有力的手卻沒有離開沈雲錫的身體。

    年輕的將軍就好像完全沒察覺到沈雲錫的殺意一樣,掌心順着肩胛骨一路向上,最終,這種試探被制止在了鎖骨前。

    那人低頭,看着那隻握住自己腕骨的手,道:

    “配合一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要——”

    句尾的重音將這句話的可信度降到了最低,驟然握緊的蠻力讓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身體的遮擋,周圍的人並沒有發現,他們長官的腕骨,似乎已經斷了。

    “別生氣,開個玩笑而已,”男人微微使了點力,笑着將自己的右手救了回來,臉上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

    恰恰相反,那人嘴角的弧度似乎揚得更高了。

    “我不會碰你的脖子,這種弱點怎麼能暴露在他人的手中呢?”

    沈雲錫瞬間冷靜了下來,不能在這裏動手,要儘快脫身。

    “長官,我的意思是脖子露在外面,您看得見。”

    他擡起頭,額前純白的髮絲便順着他卓絕的臉部線條垂落,一雙內斂的眸子中迸發出驚心動魄的冷冽鋒芒。

    “眼睛往往是人最大的破綻,就算情緒藏得再好,也有出賣自己的風險。”

    男人還在不斷地湊近他,在某個瞬間,他撞進了男人漆黑的眸子裏。

    兩股同樣強勢的情緒便在那個時候激烈地碰撞在半空,璀如星辰,璨如火花。

    那對漆黑眸子裏倒映着沈雲錫清豔的五官,眼中深邃的漩渦就像一個無底洞,彷彿要把看見的事物吞噬殆盡。

    “你說那個人,會不會是你?”

    “長官,您想多了。”

    “都說了只是想想,承認一下也沒有什麼損失不是嗎?”

    沈雲錫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小題大做了,眼前這位根本就是一個沒有邏輯可循的怪人。

    “我已經守了那麼多輛從小鎮的方向開過來的火車了,你是我等的那個人嗎?”

    沈雲錫:“不是。”

    他趕了三四天路才抵達這裏,帝國軍卻已經蹲守了三四天。

    那人道:“你很合我眼緣,加入我的隨行部隊如何?。”

    沈雲錫沒有理會這個問題,他道:“抱歉,我可以走了嗎?”

    那人紳士地側開身體,單手比了個請的手勢。

    “當然。”

    沈雲錫有些意外,居然那麼簡單就放他走了?雖然困惑,但他還是跟着前方的乘客們一起向車站外走去。

    這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沒把他往通緝犯的方向上想。

    然而在混入人流的時候,他的身後卻傳來了一句話。

    “配合檢查的好公民,值得嘉獎。”

    聞言,沈雲錫的腳步頓住,隨後他伸手,在衣服的口袋裏摸到了一件東西。

    純白的花瓣在灰色的世界裏是那樣的聖潔,層層疊疊,將希望的寄託包裹了起來,綻放在他的手中。

    沈雲錫的臉色無常,他默默地把這支白薔薇塞回了口袋,隨後無聲地離開。

    ……

    帝國軍很快便撤走了,他們似乎只是走了個過場。

    伴隨着龐大的流線型軍用飛行器緩緩升空,青色的光芒在漆黑的船體上來回閃爍,體現出了該代步工具的強烈科技感。

    在這片貧窮落後的大地上,天空中那烙印着金紋黑龍的船體,格外顯眼。

    沈雲錫望着那艘帝國飛行器,神色平靜。

    他已經取回了被他藏起來的黑色布包,並來到了車站外一處地勢較高的斷崖上。

    高處的風很大,將荒原上腐爛潮溼的氣味吹到了他的身邊。

    沈雲錫摘下了帽子,鬆開了布包,純白的長髮便交錯着漆黑的布條,在空中肆意地飛舞。

    他沒有徹底取下纏繞在那杆長形重物上面的黑布,僅僅只露出了一端黑洞洞的金屬管。

    但從形狀上以及管子的長度來看,已經能看出那是一架狙擊槍。

    沈雲錫俯下身,架起了長度接近兩米的武器,隨後瞄準了那個幾乎不可能打偏的“靶子”。

    嘭——!

    一聲驚天巨響在西部最大的平民窟外圍響起,正掙扎在生存邊界線上的人們都,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漆黑的船體失去了平衡,火焰以及大量白煙在空中拖拽出刺目的軌跡,飛行器只能緊急迫降。

    披着將軍斗篷的男人從飛行器裏走了出來,踱步到了空地上。

    小隊長連忙上前勸阻。

    “長官,是狙擊手!您站在那兒太危險了!”

    那人聞言,擺了擺手,目光則朝着沈雲錫藏身的斷崖處望去。

    他眯起了眼睛,道:“不用擔心,如果真想致我們於死地,就不會專挑那個沒什麼用的部位打。”

    小隊長似乎聽懂了,但是他的長官目光依舊緊緊鎖定在遠方。

    沈雲錫舉起了白薔薇,隨後隔着近千米,將柔軟的花瓣捏碎,灑落到空中。

    “我讓你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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