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沈雲錫猶豫了兩秒，最後還是放下了對準老人的祕銀刀。
林夜淮走到老人身旁，蹲下了身，試探着湊近了一點，隨後他起身道：“是活人，雖然呼吸很微弱。”
充滿了不死生物的墓地裏，走出了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虛弱老人，在有着上百頭活屍、甚至已經有了d級進化種食腐鬼的墓地裏，存活着一位老人？
這件事怎麼看怎麼魔幻，然而它偏偏發生在了沈雲錫的眼前。
剛纔的戰鬥在祕銀刀上留下了不少污穢，沈雲錫左右甩了兩下刀刃，將刀面上的沾染的碎肉清理了一下，隨後將長刀緩緩地插入了布包裏。
他走到林夜淮的對面，低頭打量了一下趴在地上幾乎已經沒有一絲活人樣子的老人，又看了眼差點被卸去四肢的食腐鬼，實在想不出這兩者之間究竟還會有什麼樣的聯繫。
老人已經不能動了，就連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趴在地上的食腐鬼卻掙扎了起來。
若是高級不死生物，區區外傷很快就能自愈，然而作爲低級不死生物，食腐鬼身上的不死病毒很弱，因此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過是徒勞而已。
它擡起了腦袋，用下巴杵地，讓龐大的軀幹向前緩慢地挪動。
它就像一條渾身上下都是窟窿的肥胖爬蟲，用蝸牛的速度朝着老人的方向移去。
看到這一幕之後，沈雲錫沒有阻止。
食腐鬼的智商很低，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智商，因爲它們的行爲往往都不經大腦，全憑本能行動。
雖然它們本就沒有大腦，就算有，那也是死的。
如果碰巧做成了某件事，食腐鬼的身體就會記憶當時發生的事，從而養成某種慣性，但學會用鏈球，甚至知道遠程攻擊，這一點，可能就不是一個食腐鬼該懂得的事了。
答案只有一點，那就是有人教會了它這些。
沈雲錫又看了眼地上的老人，生平頭一次對不死生物的本性產生了荒謬的感覺。
他居然覺得一頭等級只有d的食腐鬼會擁有感情，但那是不可能的。
唯獨這點，人類可以確定，低級的不死生物只是空殼，並沒有自己的意識。
它們所做出的一切異常行爲，都不過是生前留下的本能，亦或是機緣巧合下養成的習慣。
“這事倒是有趣。”
林夜淮平淡的聲音裏流露出的是軍人的冷漠。
沈雲錫其實也一樣，他們都已經不是十歲左右的小孩了，早就過了多愁善感的年紀。
他們並不會因爲幾個個體的特例，就去憐憫亦或同情沒有思想的怪物。
因爲他們知道，怪物沒有感情。
月光穿透了雲層，將白霧造成的屏障沖淡，沈雲錫他們看見了墓地深處的簡陋帳篷。
食腐鬼的軀幹已經爬到了老人的正前方，巨大的裂口一張一合。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食腐鬼是想喫老人，但就眼下的情況而言，它可能只是想湊近老人而已。
沈雲錫沒有管它，而是徑直走向了不遠處搭在墓地裏的小帳篷處。
林夜淮跟在他後面，道：“有心軟嗎？”
沈雲錫：“不。”
那出帳篷準確來說，連貧民窟用紙板和塑料布搭出來的作品都不如。
沈雲錫走到近前，被撲面而來的臭味薰得捂住了口鼻。
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下陷的坑洞，坑洞的邊緣被巨大的石塊圍了起來，最上方則鋪着幾根零散的枯枝。
枯枝根本起不到遮風擋雨的作用，但一眼就能讓人看出搭建者的意圖，搭建者只是想要僞造一個屋頂，找到一種家的感覺而已。
這個坑洞不大，大約只有一張單人牀那麼大。
沈雲錫猜測，這個坑洞也許曾經是一個墳包，裏面原本安置着的東西是一口棺材。
忍着惡臭，沈雲錫跳下了坑洞，想要搜尋出更多的線索來。
林夜淮站在坑邊上，用惹人生氣的語氣說道：“你真的很不愛乾淨，剛纔某個瞬間，我以爲你跳進了糞坑。”
沈雲錫的動作微微一頓，顫抖的指尖昭示着他的內心究竟有多生氣。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爲這會讓那個渾蛋更高興的。
沈雲錫當然非常愛乾淨，他甚至有着輕微的潔癖，但是現在並沒有條件讓他愛乾淨。
忍着噁心，沈雲錫開始打量起了坑裏的環境，一束明亮的光照亮了坑洞，他擡頭，看見了在坑邊舉着小型手電筒的林夜淮。
“快點，再過會兒沒電了。”
他提了一路的煤油燈。
通過明亮的光，沈雲錫看見了坑裏的陳設。
除卻一張用枯枝堆出來的破牀外，還有一隻破損的碗，當然，最讓人意外的還是牀下藏着的東西。
牀上有不少散發着惡臭的肉塊，沈雲錫猶豫了一下，從牀下拿出了那隻被保護完好的鐵皮箱。
這時，幾隻拳頭大的蟲子從牀裏面爬了出來，兇猛地啃向了沈雲錫的手。
沈雲錫還沒動手，突如其來的空爆聲便打斷了他的思路。
“嘭——”
空氣中的波動傳到了沈雲錫的手背上，沈雲錫手中的鐵皮箱差點脫手。
眨眼間，那幾只拳頭大的蟲子便消失了，地上除了幾塊泛着墨綠色光澤的黑色甲克外，那些東西就彷彿從未存在過。
“呀，嚇到你了嗎？”
林夜淮帶着笑意的嗓音在沈雲錫的頭頂響起。
沈雲錫感受着手背上傳來的刺痛，不冷不淡地說道：“謝謝關心。”
林夜淮厚臉皮地接受了沈雲錫帶刺的話語：“不客氣。”
隨後把目光放到了沈雲錫手中的鐵皮箱上。
爲了方便檢查，沈雲錫把鐵皮箱帶出了坑洞，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鐵皮箱表面坑坑窪窪的樣貌一覽無遺。
老化的鎖已經脆弱不堪，沈雲錫輕而易舉地就破壞了鐵皮箱的鏽鎖。
箱子裏裝着的，是一本老舊的筆記本，以及一支明顯很久沒使用過的鋼筆和空空的墨水瓶。
沈雲錫取出了筆記本打開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漂亮的花體字。
“艾維，帝國研究所實習生。”
林夜淮不禁感嘆：“帝國研究所，這來頭大了。”
沈雲錫道：“別說話，自己看。”
林夜淮聳了聳肩，安靜了下來。
筆記本前半部分講述的都是艾維的光輝歲月，帝國軍校優異的畢業生，年紀親親便參與了幾項研究所的大項目，有着極其漂亮的履歷。
可惜天妒英才，艾維因爲年輕氣盛，充滿了好奇心，因此自負報名，參加了一場危險程度極高的前線任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執行任務的小隊遭遇了超乎想象可怕的不死生物，七人精英小隊幾乎團滅。
爲了保護帝國未來的希望，僅剩的那名小隊隊員掩護了艾維，用自己的犧牲保住了艾維，讓艾維成功逃走。
見識到現實殘酷的艾維，絕望地奔逃在荒原上，遠超課本描述的不死生物讓他一度陷入瘋癲。
然而即便他逃走了，他的信念也已經被擊碎了。
他的身體被不死生物的□□腐蝕得不成人樣，證件全部損毀，即使他靠近中轉站的帝國軍，他依然會被當成可怕的怪物，驅逐出去。
爲了逃離帝國軍追擊，艾維躲進了墓地，因爲帝國軍的謹慎，沒有追進墓地，他才僥倖逃過一劫。
在墓地裏，他撿到了奄奄一息的食腐鬼，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沒有被換在實驗室裏的不死生物。
被用類拋棄的孤獨感吞噬了艾維的理智，於是艾維到處撿腐肉，來餵食這隻快要腐朽的食腐鬼。
中轉站雖然相對而言要更安全些，但物資匱乏的情況下，依舊每天都有人因爲各種原因死去。
疾病，感染不死病毒後的安樂死，因爲打架鬥毆造成的流血事件而死，因爲冒險出城被遊蕩在外的不死生物啃食而死。
而在寸土寸金的中轉站，人們沒有多餘的條件建火化場，更沒有土地來容納死者，因此，會有專門的人把屍體運出去處理。
墓地便是拋屍的首選場所之一。
食腐鬼便是憑着這些死人的屍體，恢復活力的，而被救活的食腐鬼也沒有攻擊艾維，在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裏，食腐鬼就像艾維的保鏢一樣，守護着他的一切。
艾維研究出了食腐鬼的特性，想要近距離觀察野生不死生物的願望得到了滿足，他甚至找到了食腐鬼喜好。
食腐鬼最喜歡的東西，是新鮮的屍體，最討厭的東西，是像祕銀一樣閃閃發白的堅硬物體。
看到這，林夜淮看着沈雲錫揶揄道：“破案了。”
沈雲錫冷笑了一聲，呵。
然而艾維畢竟是人類，而且曾經受傷過後，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在這種只能靠雨露和野生動物的肉苟活的歲月裏，艾維迅速地老去。
後面的日記一次比一次隔得久，墨水字跡一次比一次淡，終於，到最後一頁，艾維的日記只剩下了四個大字。
“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