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本上的記錄到此爲止,在那幾乎已經寫不出顏色的絕望筆鋒背後,是艾維對於“生”的麻木。

    他既想活下去,因爲他有太多的願望沒有實現,又矛盾地想死,因爲活着對他而言過於痛苦。

    他唯一的精神寄託是一隻沒有思想的食腐鬼,無論食腐鬼學會了多少東西,都不過是一隻被寫入既定程序的“機器人”罷了。

    然而儘管如此,他所擁有的一切,也就只有這隻食腐鬼了。

    他的存在,離不開食腐鬼的保護,否則他早就被活屍和懼怕他外貌的人類給殺死了。

    沈雲錫合上了日記本,隨後放回了鐵皮箱裏。

    至此,墓地中再無任何祕密。

    朦朧的雲霧在頭頂飄過,沈雲錫看了眼天色,便往回走去。

    這裏並沒有他要找的小偷,有的僅僅只是一具可憐的靈魂罷了。

    他得回去了,他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回到車站,帝國專列清晨會準時發車,晚了的話,列車就開走了。

    沈雲錫緩緩地走到艾維的身邊,蹲下身,隨後他發現,此時的老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林夜淮單手插兜,走到了沈雲錫的身邊,道:“是壽終正寢,墨水寫完後,他一直撐到了現在。”

    然而即便是壽終正寢,這位名爲艾維的帝國研究所實習生在死去的時候,年紀應該也不大,可能只有四十歲,也可能連四十歲都不到。

    艱苦的生活和經歷足以改變他的外貌,讓他身體的時間流速加快,讓他看上去無比蒼老。

    此時,艾維已經死了,但是趴在他身前的大塊頭還在活動。

    食腐鬼的腦袋已經湊到了艾維的屍體邊上,它並沒有去咬艾維的屍體,它僅僅只是趴在那裏,用呆滯的表情望着眼前的事物。

    沒有思維的食腐鬼僅僅只是在重複它日復一日的工作而已,但不能否定,食腐鬼確實在守護着艾維。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沈雲錫的手輕輕撫上黑色的布包,按在了祕銀刀的刀柄上。

    林夜淮道:“你說,我們兩個現在是不是特別像壞人?”

    沈雲錫:“那你來動手?”

    理論上,遇到食腐鬼這種已經進化的不死生物,要斬草除根。

    林夜淮笑了笑:“其實誰來動手都一樣,不是嗎?”

    沈雲錫垂下了目光,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徹底殺死食腐鬼的念頭,轉身,朝着墓園外走去。

    林夜淮就好像猜到了沈雲錫的決定一樣,望着白髮青年遠去的背影,他輕飄飄地說出了一個評價:

    “婦人之仁。”

    林夜淮低頭,又看了眼地上的可憐人,過了兩秒,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然而,這並不令人討厭。”

    筆直的軍靴從兩個可憐的傢伙身邊離開了,清晨的微風拂過,墓地最終什麼也沒有剩下。

    其實沈雲錫他們放着食腐鬼不管也沒事,d級不死生物的自愈能力很弱,被祕銀刀砍過後最多隻能再動彈兩三小時,就會失去活性。

    墓地將在不久後變成真正的亂葬崗,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將隨着時間的流逝,被風沙撫平。

    冥冥之中,似乎有那麼一個人,他的思念化作了回憶,變成了安息路上最後的寶物。

    少年戴着眼鏡,披着白大褂,懷抱着遠大的理想,朝氣蓬勃地行走在驕陽下的大地上。

    少年面目全非,披着怪物的皮囊,蜷縮在廢棄墓地的墳包下。

    荒原上下起了大雨,人形怪物張開了手臂,將醜陋的人類囊括在了龐大的身軀中。

    那樣和諧的畫面,通常不可能實現,因爲低級的不死生物只要聞到新鮮的血肉氣味,就會飢渴地撲上去啃食,但這名少年不一樣。

    少年的身體早已腐朽,在那場幾乎全軍覆沒的任務中死裏逃生之後,他雖然活着,但其實也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怪物罷了。

    因此,食腐鬼對他的食慾沒有那麼旺盛,就好比在人類的餐桌上擺放了一塊樹皮,雖然勉強能喫,但沒必要。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耀在了食腐鬼的腦袋上,燦爛的陽光將它呆愣的腦袋包裹了起來,讓食腐鬼可憎的面目也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此時,食腐鬼的嘴角有一些微微的上揚,這是艾維從未教過它的東西……

    “嘭——”

    一隻泛着銀色光輝的金屬指虎突然從天而降,將食腐鬼的腦袋徹底砸碎。

    陽光下,指虎的主人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塊白色的手帕,將粘在手上的污穢緩緩擦去,祕銀十字架在那人的胸膛上閃閃發亮。

    “不死生物,罪無可恕。”

    ……

    帝國專列即將發車,沈雲錫最後遠遠觀望了一眼車站後面的黑市,隨後黑着臉跳上了帝國專列的車頂。

    他的祕銀呢?

    沈雲錫堅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能抓到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偷,然而帝國專列並不會讓他如意。

    他開始懷疑,那個黑市商人在編故事,就算再厲害的神偷,在這種地方都只是手法高明些的普通人罷了,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亂葬崗這個地方讓他產生了誤判,讓他以爲真有什麼厲害的角色,會住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沈雲錫把懷疑指向了那名黑市商人,但隨後他排除了這個可能,因爲那名商人雖然有點見識,但依舊只是個普通人,偷不了他的東西。

    所以,他的祕銀到底到哪裏去了?

    難道落在黑市的某個角落裏了?

    沈雲錫越想,他的臉色就越差,畢竟他的祕銀已經丟了。

    “嗚——嗚——!”

    帝國專列拉響了發車的鳴笛聲,車次編號k73e225,再次啓動,駛離了這座偏遠的小型中轉站。

    “下來嗎?喫飯了。”

    林夜淮從車窗裏探出了腦袋,就好像在說一句習以爲常的問候一樣。

    沈雲錫的臉黑成了鍋底,他本來打算賣了祕銀就去餐車來着,然而忙活了一晚上,他不僅沒有賣掉祕銀,甚至還把祕銀弄丟了。

    林夜淮繼續“哄”道:“今天餐車準備了魚片粥。”

    沈雲錫拒絕:“我討厭粥。”雖然他昨天喫得乾乾淨淨……

    “那你就準備這樣在車頂呆上七天嗎?那樣是不是有些太可憐了?”

    林夜淮一邊說着,一邊從車廂後方翻上了車頂。

    “要來我這裏住幾天嗎?”

    林夜淮走到了沈雲錫的身前,彎腰,伸手,遞出了一張帝國專列的vip包廂磁卡。

    沈雲錫盯着身前的磁卡,問:“你幹什麼?”

    林夜淮笑眯眯地說道:“幫你啊。”

    沈雲錫移開目光,道:“不要。”

    林夜淮:“做人不要那麼死腦筋,總是一個人強撐着,不累嗎?”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沈雲錫內心的某處,他擡起頭,純粹的眼裏劃過了一絲動搖。

    “這張卡是用我副官的身份辦的,但他沒上車,除了我以外,我的下屬都已經回到了那艘被你打穿的艦船上。

    在帝國專列的vip包廂,你可以洗一個熱水澡,然後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沈雲錫:“不。”

    林夜淮:“包廂裏還有大龍蝦,列車長爲了巴結我,特意給我弄來的。”

    沈雲錫:“……”

    沈雲錫遲疑了一會兒,隨後默默地下了車頂。

    其實早在看見那張帝國專列的磁卡時,沈雲錫就已經心動了,林夜淮還差最後那一下。

    當看見沈雲錫被大龍蝦敲下車頂後,林夜淮的嘴角差點沒繃住。

    “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可愛?”

    林夜淮追了上去,和沈雲錫並排走在車廂內。

    聞言,沈雲錫別過臉去,然而泛紅的耳根卻出賣了他。

    沒辦法,祕銀沒有換到錢,他的計劃又被打亂了,眼下,最好的選擇便是接受林夜淮的幫助。

    金色光輝很快便透過車窗玻璃,落進了車廂的走廊裏,照在了林夜淮負在身後的手上。

    一隻半個巴掌大的盒子從他的衣袖裏劃了出來,落進了寬大的掌心。

    開玩笑,獵物有錢了,獵人就沒理由接近對方了。

    一個合格的獵人,怎麼會給獵物留下富裕的機會呢?

    帝國專列的vip包廂服務,價值14000黑金幣,足夠補償了。

    ……

    叮鈴——

    車廂中部的位置處,傳來了一陣金屬掛飾碰撞的聲音,一位新來的乘客正大步走在編號爲k73e225的帝國專列車廂走廊上。

    那人穿着帶有宗教色彩的規整服飾,漆黑的貼身衣袍在那人的皮靴四周來回飄動。

    從他胸前刻有繁複紋路的祕銀十字架、以及腰間佩戴的金色祝聖懷錶來看,他似乎是一名神父。

    沈雲錫和林夜淮就這樣,迎着神父的面走來,在即將擦肩而過的某個瞬間,三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帶着金銀配飾的手橫在了沈雲錫的面前,原本稀鬆平常的氣氛突然凝固。

    黑色短髮的男人轉過了腦袋,露出了那副極具攻擊性的俊美五官,一對獨特的金瞳宛如審判的利劍,倒映着白髮青年線條優美的側臉。

    他道:“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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