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夏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又要藏在遠處觀察牧周文的一舉一動,只是連這樣遠遠看着,都有一種叫他快要落淚的衝動。他看着牧周文在幾個繳費處來回跑動,還有在自助機上打印報告的身影,本想去幫幫對方,可又害怕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被對方直接拒絕,於是一直忍耐了下來,直到牧周文離開醫院。

    孟盛夏知道牧周文大概要回一趟家去取款,先行開車來到了對方樓下。不知道在車裏度過了幾個小時,他纔看到牧周文來了。對方的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走進了單元樓,孟盛夏這才連忙跳下車去,追隨着對方的腳步上了樓。

    耳尖的牧周文幾乎在他才走完樓梯就轉過了頭。他臉上的驚訝是不能掩飾的,但很快就轉變爲了厭惡:“你來做什麼?”他的態度有點刺傷孟盛夏,叫他情不自禁如同平日裏一樣,有些委屈地吞吞吐吐道:“我,我聽說阿姨病了……”

    然而只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都讓牧周文的表情變得更糟糕了:“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的態度比之前更加冷酷,孟盛夏不知道到底他又聽說了些什麼——他忽然回憶起上一次去b大前和鄭楚的會面來。難道鄭楚和牧周文接觸過?孟盛夏心裏好像得出了答案,卻又爲此感到疑惑,他不理解鄭楚到底做了什麼,才能讓牧周文的態度發生瞭如此的變化:“你和他見過?”

    牧周文不擅長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孟盛夏的話剛一出口他就一愣,顯然是無聲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孟盛夏咬了咬牙,他自認對於鄭楚還算大度,可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麼,纔會讓牧周文彷彿看待敵人一樣對待他?之前他們分手的時候,牧周文尚且沒有這般的痛恨:“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你來是爲了什麼?”牧周文對他的提問避而不談,而是冷淡地說到,“我說過,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想我可以幫阿姨。”孟盛夏也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他連忙認真地解釋到,“我現在就能——”他的話還沒說完,牧周文就打斷他的話到:“你不會以爲你幫了我,我就會和你和好吧?”

    牧周文的揭穿太過尖銳,孟盛夏愣住了,他爲自己真的想過這件事羞愧難當,但還是下意識給自己找了藉口:“我不是要要挾你的意思……”

    牧周文瞪着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裏夾雜着憤怒,更多的,是一種令人觸目驚心的酸楚。他忽然緩緩道:“你要結婚了,對嗎?”

    他怎麼知道了?孟盛夏先是震驚,而後轉念一想,又覺得並不奇怪。他知道牧周文的潛臺詞,卻還是不甘心地申辯到:“我只是爲了……”

    “你想說,你是爲了我嗎?”牧周文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徵兆地,情緒突然爆發了,“你就要結婚了!和好?你想讓我做你的情人嗎?!”孟盛夏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牧周文,連話語都有些顫抖,對方怒不可遏地喊到,像是鬱積已久的憤怒熊熊燃燒,“我接受不了,孟盛夏,我怎麼可能接受這種事!”

    “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改變!”

    “這無關你的態度會不會改變……”牧周文氣得發抖,“如果你覺得這麼做在你看來無所謂,那我告訴你,你這麼做就是在羞辱我!”

    “羞辱?怎麼可能!我不是那麼想的——”他本來就對嚴恩沒有超過親情的感情,這一次選擇了結婚,也不過是出於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他要是不這麼做,又怎麼能夠換取幫助牧周文的資本呢?孟盛夏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第一次嘗試如此理智地思考並解決問題,怎麼又做錯了呢?他只覺得一切可以從長計議,而錢和人脈到了他的手裏,這些纔是實際的東西,纔是實際能夠幫助牧周文的東西。可爲什麼對方這麼憤怒呢?

    孟盛夏想要解釋,卻被牧周文越發失控的質問堵了回去:“那你爲了什麼?你到底是爲了什麼來見我?你是特意來嘲弄我嗎?”他連環地追問,讓孟盛夏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組織自己的言辭:“我——”

    可他沒來得及說什麼,牧周文好像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的控訴戛然而止,然後深深呼吸了幾次,用釋然的口吻說到:“體面點吧,孟盛夏。我就當你是好心吧。但我說過,到此爲止對我們都好,我不用你可憐我。”

    牧周文這麼講着,聲音裏卻帶上了哭腔,然而他在發泄後立即平復下來,這樣的理性恢復速度讓孟盛夏驚慌失措,牧周文就像是又要從他面前消失了,可他再也無法忍受那種思念的折磨。他幾乎沒有思考就開口到:“你缺錢對麼?我可以幫你呀,我真的可以幫你!”孟盛夏急忙去翻自己的外套,他幾乎是一整個把衣兜翻了出來,從裏頭拿出了一張銀行卡,“你先拿去用吧,我還能給你更多,還能幫你更多……”

    “我不要。”牧周文哽咽到,他沒有接過銀行卡,更是斷然拒絕了孟盛夏的好意,“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孟盛夏心痛難忍,但他只能儘可能地壓下自己的情緒,和對方冷靜地商量:“聽我說,阿姨的病不是你們募捐那點數額能夠醫好的。我能給你,牧周文,我纔是真正能夠幫助你的人!”孟盛夏急忙補充到,“我有足夠現金,也能幫你們找到□□!阿姨的病一直拖着只會越來越糟糕的!”

    牧周文卻似乎被他的話刺激到了,他冷笑一聲,有些悲哀地反問到:“‘幫’?我有什麼能夠被你‘幫’的價值?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你不會是覺得找個好應付的牀//伴不容易,打算不要浪費吧?可你身邊會缺人嗎?還是因爲我甩了你讓你覺得沒面子,你一定要找補回來?”

    牧周文到底把他當做什麼人了?牧周文的咄咄逼人讓孟盛夏猝不及防,他在恍惚間意識到,不論他再做再多的示好,牧周文都心意已決,他們之間不會再回到從前那般親密無間了。但他難以置信對方竟然會如此冷嘲熱諷,心裏發酵的思念和煎熬在對方越來越激烈的話語裏一併粉碎,在牧周文面前收斂已久的壞脾氣終於猛烈地發作了。

    “媽的,你把你一身器官能賣的都賣了,再把你自己賣了,又能值幾個子啊?你們根本出不起治療的錢!”孟盛夏順着牧周文的話口不擇言地講下去,他眼睜睜看着牧周文的表情驟然變爲愕然,心中忽地升騰起一種報復的快感,全然顧不得自己的話語已然化作了尖刀,每一個字都在往牧周文心上狠戳,“你跟我睡就能來錢,你從哪裏還能找到這麼一本萬利的買賣?!”

    牧周文聞言瞪大了眼睛,額頭滲出了汗水。他身形一晃,險些腳軟跌坐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回過神來,用沙啞的聲線低聲喊到:“……你,你是說,讓我……你怎麼能!”可是話音剛落,他便陷入了沉默,像是沉到了痛苦的思索當中。他的眼神閃爍,最終止於一種寂然的絕望。

    牧周文頹唐地站立,方纔眼裏複雜的情感盡數消退、唯留空洞,全然看不出以往的堅定了。他爲了自己的母親在這些日子裏奔走了太多的地方,也缺乏良好的作息,此刻早已疲倦至極,而剛剛的憤怒更是耗光了他最後的精力,他徹底放棄了思考,選擇了墜入消極。

    他的緘默讓孟盛夏立馬就感到了後悔。他沒想過要傷害對方,可是牧周文這樣油鹽不進的態度,幾乎是瞬間就挑撥起了他骨子裏的易怒。像從前對待自己身邊的人一般,他在爭執中的刻薄雖是無心,卻也在那個時刻深深在對方心上劃下了傷痕。可他的話已經出口,木已成舟,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孟盛夏走近了牧周文,他看到牧周文下意識退了一步,像是恐懼他的靠近,又勉強自己站定不動。見狀,他張了張嘴,急於翻篇的心情又涌上來,可終究還是放棄了那樣的念頭。他不想讓牧周文害怕自己的,但對方出於驚恐而採取的虛張聲勢,反倒叫他擁有了一種古怪的安全感。

    孟盛夏輕輕撫摸着牧周文的臉,貪婪地感受着對方的氣息,被滿足的心又柔軟起來,他小聲勸到:“我們爲什麼不能好好聊聊呢?”

    牧周文似乎對他這樣的撫摸感到了反感,他的眉毛擰起來,好歹從剛剛心如死灰的狀態活了過來:“如果你覺得,我還有那種價值。”他張開嘴巴,卻是機械地說出這句話來,孟盛夏感到自己平息下來的憤怒又有了起勢,他說服自己不能再口出惡言,可牧周文卻又火上澆油到,“別在這裏。”

    他垂眼伸手去摸自己的鑰匙,可是連這個動作都讓孟盛夏怒火中燒。他掐住了對方的下巴,迫使對方擡起頭來,可這麼做,不過是再次確認了自己不願面對的現實。

    牧周文再不會像從前一樣注視他了。

    無所謂了,孟盛夏忽然這麼想到。他現在能夠再次觸碰到牧周文了,這並不是他好言好語能夠換來的結果。如果謊言可以永遠不被揭穿,他可以在牧周文的面前裝一輩子的好人,但是到了如今再去爲自己的欺騙追悔莫及,又有什麼必要?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抓住對方,還要當什麼正人君子?

    他只在乎他又能佔有對方的現在,沒有牧周文,他要什麼體面的未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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