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畢竟是孩子,身上又帶病,喝完藥便陷入沉睡,慘白的小臉埋在柔軟的被褥,緊緊抱着一個枕頭,看着讓人心疼。

    入睡前,還叮囑陶青,要將他身子好些的消息告知兄長,免得對方擔心。

    陶青替他掖好被子,環顧四周。這屋子家徒四壁,狹窄陰暗,人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下,生了病也很難恢復。

    她行醫多年的老毛病就犯了,覺得自己得找周福臨談談,阿盼老是躺在牀上,待在屋裏,是不行的,應該多出去透氣。

    再次到竈房時,藥味散了很多,代替它的是一股米香,清清淡淡,還有蘿蔔的味道,勾起了陶青的食慾。

    “在做飯?”

    陶青走過去,瞅了瞅被盛起來的那碗,米少得可憐,都沉在底下,也就是個湯湯水水。上面飄着幾片被切得極薄的蘿蔔,被煮得軟爛。

    他們就喫這個?

    “阿盼的我另外留了一份,還有陶大夫的,您若不嫌棄,就在這兒喫飯吧。”周福臨淡聲道。

    他胃口一向不好,又總是疼,本就不愛用飯,餓了隨便對付點就是。

    他這種人,喫什麼不是喫。

    陶青不贊同他的觀點。她找了一圈,看到竈臺另一邊有個鍋,那是留給弟弟和陶青的,比周福臨喫的要粘稠得多,濃濃地熬出了米油,旁邊還有兩個白煮雞蛋。

    “不必了。”

    陶青輕笑一聲,“在陶某看來,你也是病患,身體也需要食物滋補,我的那份還是給你吧。作爲家裏的頂樑柱,你若是倒了,誰來出診費?”

    這話一出,周福臨想起自己還沒給陶青診費呢,掏出一個荷包,遞過去:“您看夠嗎,若是不夠……”

    剛要說不夠再補,陶青利索地接過去,毫不猶豫道:“夠了。”

    周福臨:“……”

    這人好像並沒有看裏頭有多少錢吧,再說了,倘若他給的銀子比診費多,陶青難道不該退給他麼?

    好歹把荷包還給他啊。

    “不是,陶大夫,您數數裏邊兒的錢……”周福臨緩緩眨了眨眼,想要解釋。

    “真夠了,不用數。”

    陶青將手裏的東西翻了個面兒,一副欣賞的表情:“周公子的繡工不錯,挺好看的。”

    “可是……”

    周福臨無語至極,這什麼人吶,敢情是裝糊塗,連一個荷包也要昧去。

    擔憂小弟的煩悶情緒褪去,變成了要和陶青較勁,他眼尾微揚,眸光一閃,幽幽道,“陶大夫,我脾氣可不怎麼好。”

    該是多少診費,就是多少,不清不楚的,這是何意。

    陶青無辜地看他,手上力氣更大了,緊緊捏着:“哦,這是肝火旺,可要陶某再開個方子?”

    “你!”周福臨沒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剛好陶青也忽然靠過來,兩個人貼得極近。

    二人四目相對。

    他聽見陶青低低地笑:“周公子,陶某跟您開玩笑呢,用不了這麼多錢,剩餘的,還你便是。”

    陶青的視線掃過去。

    對方雖年芳十九,在許多人眼裏算是年紀大的,可他秀麗的臉其實極富少年氣,鳳眸銳利,皮膚白皙,鼻樑挺直,說是十五歲也有人信。

    這也是爲什麼周福臨脾氣暴躁,能將調戲他的人打得頭破血流,卻依舊有媒公上門,苦口婆心勸他嫁人,那金四兒一般的混混,吃了虧也還是不喫教訓,三番兩次過來,柳巷的男子又爲何偷偷說他是狐狸精。

    無非是因爲長得好。

    他的衣着很樸素,但仿若清水出芙蓉,離得近了,陶青還嗅到周福臨身上的皁香。

    他的睫毛好長。

    陶青暗想,柳巷這樣的地方,也能養出這般通透的人。她心一動,張嘴要說話,胡大爺就進了屋。

    “福臨——”

    胡大爺手裏拿着一把水靈靈的青菜,東張西望地找周福臨:“我剛去看了阿盼那孩子,這是又好了?你可有謝謝陶大夫,你這脾氣,別又像上次一般,將大夫氣走……”

    他扭頭,眼前的人可不就是福臨麼,怎麼傻愣愣的。

    再一看,嚯,陶大夫也在,這倆怎麼靠那麼近。

    有人來了,周福臨立馬退開,摒棄多餘的心思,瞪陶青一眼:“既然是開玩笑,不論診費多少,貼身之物得還給我吧。”

    陶青大方將荷包塞到他手裏:“令弟的病需要多次診治才能好,周公子不如等他痊癒,一併給我。”

    她沒等周福臨拒絕,向胡大爺打了個招呼,就走出去,離開之前加了句。

    “對了,阿盼的病不嚴重,不用太緊張。陶某給周公子你也開了張治風寒的方子,記得去拿藥,還是那家鋪子,價格比較公道,藥方錢就不必給了,送你的。”

    周福臨抿脣,覺得心裏怪怪的,等人走遠了,嘀咕道:“我可有讓你開方子?誰又讓你送了?”

    心情倒是輕鬆不少。

    “福臨啊,你們方纔聊什麼了?”胡大爺摸不着頭腦。

    周福臨接過青菜,對胡大爺道謝,他是早已將對方當做自家長輩的,這麼多年,早就不見外了:“沒什麼,您留下來用飯吧。”

    胡大爺從水缸裏舀了水洗菜,一邊洗,一邊嘮叨:“阿盼這病還是不行,他體弱,你一個男兒家,哪裏撐得住。你還是託媒公再給你相看相看,總會找到好人家的,你真就一輩子不嫁不成,這也是爲了阿盼好……”

    周福臨脣線繃緊,面無表情:“您別說了。”

    那媒公,早在被胖女人找上門罵了一通後,就遷怒上了周福臨,認爲他不好好把握時機,非說自己是寡夫,還克妻。他路過周家時,陰陽怪氣地表明,不給周福臨相看了。

    周福臨巴不得呢。哪次牽紅線,不是媒公主動的,他又沒求對方。

    胡大爺絮絮叨叨,不是懷念死去的妻主,就是遺憾沒能生個孩子,以至於孤苦伶仃,讓周福臨別走他的老路,早日找到妻主。

    周福臨背過身去,脊背僵硬,內心苦澀,揉皺了菜葉。

    嫁人嫁人,哪有那麼容易。

    家是什麼光景他清楚。請大夫要花錢,買藥要花錢,偶爾給弟弟買肉買糖也要花錢,就他一人掙這些銀子,確實不夠。

    曾經也有媒公暗示他:若降低要求,不堅持做正夫,單憑他相貌,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包括阿盼的病都不必擔憂。

    周福臨自認爲是愛弟弟的,但他又不夠無私。

    他總在夜裏問自己,是否願意爲了弟弟,做別人的夫侍?不就是個名分而已,他進了有錢人家的門,只要在牀上討好妻主,對正夫表示謙恭,再努力生個女兒,日子必定比現在舒坦。

    可他就是排斥。乾涸的心還是期待着,會有一雙溫暖的手攬住他,真心對他,正經把自己娶回家,也肯照顧阿盼。

    或許是奢望吧。

    ……

    “陶大夫,您這是去哪兒了,怎麼看着像是從周家過來,那可不是好人家,您沒被欺負吧?”

    “陶大夫,我眼睛好像進了什麼東西,您能不能幫忙看看?”

    “你又來了,李家夫郎,你那不是眼睛進東西,是眼抽筋,人發/騷呢,給我一邊兒去!”

    陶青回醫館的路上,分外和諧。

    她又拿出對付病患的溫和態度,也不說話,只點頭,笑着走過。

    手指上還殘留摩/挲荷包得來的絲滑感。

    那荷包像是錦做的,這位周公子,應當也經歷過優渥的日子吧。

    陶青對身旁的聲音充耳不聞,一邊走一邊想,在她見過的男子,那人也算比較能幹的了。

    柳巷的人覺得周福臨是個寡夫,還帶着病罐子,脾氣又不好,父母皆亡,能有人看上就不錯了。

    但陶青接觸他以後,發覺對方並不是表面上那般充滿戾氣,反而還挺好哄的。

    阿盼天真可愛,不就是病了麼,她能治;錢不夠,她有錢啊,周福臨父母皆亡,說句不好聽的,那就少了贍養的對象,至於克妻……

    她能在母親死了,父親改嫁後平安長大,還神不知鬼不覺殺死了當年建議砍母親頭的貴侍,沒有被任何人發現,會怕這種克妻之言?

    前日她同父同母,已經成親生女的哥哥寄信來,說她二十一了還不成親,信裏頗有衝過來尋她的意思。

    陶青用手指敲了敲下巴。

    要說對周福臨有多大的好感,倒也沒那般誇張,但她靠近周福臨時,發覺這人腰肢纖細,眉目姣好,很是對自己胃口。

    或許,可以考慮找他做夫郎?

    她想更瞭解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福臨:考慮?呵呵,現在是你考慮,以後就等着我考慮吧

    我,我又更在了凌晨……我這個咕咕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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