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分之一劇透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陶駕,建平人。祖輩世領中兵,至駕,初入禁軍,旋遷校尉,因功累至中郎將,後遇西夷叛亂,拜驍騎將軍,爲台州王遊所敗,下獄減死罪一等,遇赦而出,不復領兵,每思舊事,恨欲死。”

    ——《後周書·陶駕列傳》。

    許多生時顯赫之輩,末了在史書上都無法留下隻言片語,陶駕如果能看到身後之事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運氣比較好,在史書上擁有一個列傳。

    他這篇列傳的字數並不少,但一直到四十六歲爲止的前半生,都只是被一筆帶過的寥寥數語而已。

    陶駕真正煥發出光彩,是在孝明皇帝登基以後。

    孝明皇帝似乎是一個自帶君臣相得光環的人,她經常對人說,自己能夠很好的治理天下,是因爲有大臣輔佐,而大臣們也同樣認爲,沒有天子,他們就無法取得今天的成果,

    ——尤其是對於陶駕而言。

    以爲陶駕自己將要在恥辱中度過餘生的時候,遇見了把他從谷底拉起來的天子。

    天子在風雨飄搖之際,委任陶駕率領前軍,重新踏上了那片帶給他失敗恥辱的土地,讓陶駕用勝利洗刷了往日的恥辱,同時一躍成爲了朝廷武將之首。

    就在陶駕以爲西夷之亂就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後一戰時,皇帝又讓他領兵東征。

    他的功勞越來越大,仗打得很順利,但陶駕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自己的精神還是那麼振奮,頭腦也沒有糊塗,但身體卻慢慢無法繼續支撐下去。

    坐在馬背上的陶老將軍吐出一口濁氣,幸好,軍中已經有了許多出色的年輕人,他再看護這些年輕人一回,等到小輩們成長起來在之後,就能返回建平養老,也算是沒有辜負陛下的恩遇。

    至於將軍的名號之類,不過只是浮名而已。

    他能時常出入皇城,面見天子,算是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時間過去得很快,天子平定四方後,開始着手修建新都,並打算把中樞移到南地。

    陶荊:“陛下巡幸太康,父親要跟過去麼?”

    陶駕放下手中的書,臉上是一貫慈祥的微笑:“我年紀大了,不想挪動。”

    “可是陛下在太康……”

    “正因爲陛下去了太康,才需要有人守在建平。”

    哪怕身邊有僕役跟晚輩服侍,陶駕每天還是會擦拭自己依舊明亮的盔甲,他的一生堪稱完滿,但完滿中中,依舊有着微小的遺憾。

    自己若能晚生二十年,能夠繼續提刀躍馬,爲陛下征戰四方。

    如今他還能看到羅嘉國稱臣納貢,但再後面的地方,只怕就不能知道了吧?

    十月,遠在太康的天子給留守在建平的大臣家中賜了絨被。

    絨被用禽類的羽毛製作的,比起棉被來說,更加輕軟透氣。

    或許是新被子太溫暖,陶駕晚上做了一個夢。

    還是長興十一年秋,但登基的卻不是陛下,陶駕努力去看,只覺遠處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每一張都離自己很遠。

    西夷還是叛了,陶駕瞧見自己給朝廷上書,爲了讓人注意,甚至用鮮血塗在布匹上,歷數應對之策,結果只受到周圍人的嘲笑。

    “敗軍之將,安敢多言!”

    建州世族李氏的人還把陶駕拎出來唾罵,指責他爲一己之私,不顧江山社稷。

    所有的景象明明如此恍惚,但那種痛楚卻是如此真實。

    陶駕覺得自己有時上了前線,有時又沒有,但無論如何,而迎接他的,不是更深的恥辱,就是無足輕重的死亡。

    西夷之亂只是一個開頭,緊跟着的,是天下崩壞。

    睡夢中,陶駕臉上流下了兩行渾濁的眼淚。

    作爲嗣子的陶荊在外爲官,留在家中的孫女陶路,一早去祖父的院子裏問安。

    陶路算着時辰,發現已經過了祖父往常起身的點,心中有些發慌,硬着頭皮告過罪後,讓人開了房門,發覺情況不妙,立刻喊了醫生到府上。

    在建平坐鎮多年的陶太保生病了,他一直未能睜開眼,只是在枕頭上迷迷糊糊地喊着陛下。

    陶路小心翼翼:“陛下如今正在太康。”

    陶駕慢慢重複了一遍道:“陛下正在太康……”

    陶路心中發急:“陛下去年春天就去了太康,今年還沒回來,祖父放心,天子每年總得在建平待幾日,等到時候,您自然能見到陛下。”

    陶駕似乎還未完全清醒,陶路又重複了幾遍,慢慢的,陶駕面上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陛下在就好,陛下在就好。”

    醫生告訴陶路,太保年紀大了,人老了,就是喜歡多想,精神不暢,難免神思糊塗。

    陶路覺得,祖父雖然嘴上說着不去太康,心中也是思念天子的。

    十一月,皇帝回京,身體已經不行的祖父,居然一早就從牀上爬了起來,拄着柺杖去郊外接駕。

    陶駕如今的官職雖然是太保,但相見時,皇帝還是親手扶着對方,喊了一句“老將軍”。

    天子細細問過了陶駕衣食情形,又讓太醫常過去他府上看診。

    池儀知道,天子是聽聞陶太保有些不好,才決定提前返駕回京。

    皇帝抵達太啓宮後,讓人喊了少府過來。

    這一年,侯鎖的頭髮已經花白,身形看起來也有些佝僂,打算等着小一輩成長起來後,就上書請求致仕。

    時光飛逝,朝堂上那些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

    也是在這一年,一直沒準備修陵的天子,終於着手建造自己的寢陵。

    天子親口說,她死後不必厚葬,一切從簡,僅僅在郊外圈了兩三頃地——與之前皇帝相比,和陵在面積上顯得尤其含蓄,按照皇帝的意思,本來準備更小一些,不過考慮到需要給大臣們留一點空位,還是把陵墓的面積定在三頃上下。

    “朕在和陵給陶老將軍留了一塊地方,百年後,請將軍依舊戍守在朕身旁。”

    陶駕知道自己老了,他的手再也拉不開弓,就算戴着景苑那邊造出來的眼鏡,也快要看不清楚之上的字,不過自己這一回的運氣不錯,要比所有人都更提前一步,去那邊等候天子。

    “昭明二年,洛南權臣擅行廢立事,西馳往平之,月餘獲賊首,傳示諸郡,十月,遷鎮南將軍,領安南都護府,節制南濱事。”

    ——《後周書·蕭西馳列傳》。

    蕭西馳乃是慶邑部最後一任部族首領,自她之後,慶邑部就徹底融入到大周當中,不再作爲一個單獨的部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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