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甜誘 >第19章 第19章
    眼前的小院,裏面住着一個人的魂。

    “奶奶,我回來了。”在門口的時候,南客如往常一般,在心裏默默地念叨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卻不急着進去,轉過身靠着院門邊上的牆角,朝許南生擺了擺手,催促着他離去。

    今晚的心情,格外有些複雜。

    高中的時候,她曾休學一年。那一年,她哪也沒有去,整日就呆在這座院子裏,沉默的少女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鳥,困局在院中一方小小的天際之下,看着那位年邁的老人顫顫悠悠地忙上忙下,忙了半天碗打翻了,剛調的蜂蜜水倒在了地上,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嘴裏嘮叨着別人聽不懂的話語。

    南客心裏着急,又不敢表露出來,正愁思之間,有蝴蝶從院外飛了進來,扇動着美麗的翅膀小心翼翼地圍着灑了水的地方轉圈,不時試探着停留,幾次三番後,便乾脆地駐停在了那混了蜂蜜水的泥土上,吸食得歡快。

    南客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老人也跟着開心地笑。時隔多年,南客恍惚間仍覺得,那笑聲還回響在院中,然而,迴應她的是,無聲吹過的風。

    夜,寂靜無聲。

    沉默,是憂傷的哀愁。

    這個世界上最疼愛自己的人,終是再也不會牽着自己的小手,走進這座院子,告訴她:石榴花開得可好看呢!自然也不會聽到自己每日裏回來的那聲問候。

    世間美好不可留。

    唯有記得。

    南客記得奶奶跟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其中最多的一句就是:“妞妞啊,我們好好地過。”

    好好過。

    好好~地熱愛~這並不美好的生活。

    這些年,南客如奶奶所願,拼盡全力地去抓住一切能讓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拼盡全力地保持對美好事物的感知和嚮往,哪怕再孤獨再無助,她也想要把那個老人對生活的熱愛在自己的身上得到延續。

    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這座奶奶留給她的小院,讓她在最無助的時候,也不至於無處可歸。

    那個七十歲的老人,知道自己所能照顧她的時間有限,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竟然找了法院門口幫忙寫文書的律師立了一份遺囑,明確地表示,房子只留給自己的孫女崔南客,其他人誰也別想佔得分毫。

    誰也別想。

    這是她留給自己孫女的東西。

    在她生命的最後那幾年,她大抵是得了老年癡呆症,整日裏神神叨叨,不知道自己前一刻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後一刻要做什麼,所有的人都說,老李婆瘋魔了,但是她命好,還有個懂事的小女娃陪在她的身邊,照顧着她。

    她去上學的時候,就挨家挨戶地託有空閒的鄰居幫忙照顧着自己的奶奶一點,放了學就趕緊往家裏趕,給她做飯喫,幫她擦洗身體,細心地替她吹乾頭髮,把那些細碎枯白的頭髮耐心地編成變辮子,再紮成好看的糰子,讓她看起來乾淨而體面。

    人人都說她有好福氣,有一個比女兒還親的孫女照顧她,陪伴她。但是,她們不知道,自己纔是有福氣的那個人啊,南客想,自己這樣一個被世界遺棄的人,連自己的親爹親媽都不要,竟然還會有一個人朝自己走來,伸手拉住了自己,告訴她,別怕,牽着她的手帶她回家,然後拼盡所能地愛着她。

    自己不是一個遭人嫌、沒人要的野種,自己是一個有福氣的女孩。

    “你們不要,我要。你們不管,我管!”

    南客也是後來才知道,奶奶不是自己父親的親生母親,裹着小腳嫁給爺爺的時候,南客的父親已經滿了六歲,跟自己被他們拋皮球一樣推開時的年齡相當,人卻大有不同,父親聽別人說後媽都是喫人不吐骨頭的老虎,因此不管他這個後媽怎麼待他怎麼好,都從來不肯跟這個小腳的女人親近半分。

    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二十年,後來南客的爺爺去逝後,奶奶跟這個繼子更是鬧得斷絕了所有的關係,可是,最終在馬路上把自己撿回家的人,卻是這個與繼子關係淡漠的小腳老太太。

    她到底沒有斷絕了心底裏的那份親情。

    南客當時不知,只覺跟在小老太太身邊的日子,比跟在自己爹媽身邊好上了太多,喫得飽了,穿得暖了,冬日裏腳丫子冷的時候,也有人把它捂在懷裏了。

    現如今想來,正是這個小腳老人給她的溫暖和關愛,讓她擁有了愛這個世界萬事萬物的能力,讓她在經歷種種不符合年齡的打壓後,仍然有與這個世界對抗的勇氣和決心。

    要不然,她可有真地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了。

    老太太走後頭七未過,她那個久不露面,有事躲得遠遠的兒子回來要賣這個小平房,說是這房子雖然面積小了一點,但是地段尚好,還獨門獨院的,價格肯定不會差。

    那一次,一向不聲不響,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南客,奔波了半個上午第一次把左鄰右舍,上到居委會的負責人,下到街道旁邊開收廢品的老闆都請到了家裏。

    所有的人都來了。

    崔友軍,這個她名義上的父親嘴裏叼着一根牙籤,一臉無所謂加看戲的心態,眼瞟着女兒請來的“幫兇”,至少他是這樣認爲的,“幫兇”多有什麼用,兒子繼承母親的財產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看着在大家正義滿滿的言辭下,仍然執意要搶奪房子的崔友軍,南客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把刀。

    衆人疑惑之間,她把那把刀砍在了老舊的木桌之上,很用力,刀身的三分之一沒進了木桌之中。

    “崔友軍。”她直呼了自己父親的名字。

    她說:“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個父親,當自己曾是奶奶的兒子,就請你做個人吧。”

    “他,你不認識吧?”她指着前面的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中年男人道:“他是興義街的街道主任,馬主任。”

    南客道:“這些年,颳風下雨,熱了冷了,家裏有什麼事了,都是馬主任過來幫忙照顧奶奶,你呢,你在哪?”

    她又指了指另一位老婆婆道:“這是王奶奶,對,按理說你應該認識,聽奶奶說,你小時候她經常抱你。”

    崔友軍眉毛擰了擰。

    王婆婆接話:“友毛啊,你不能這樣啊,你這樣老李婆她要死不瞑目的呀。”

    崔友軍:“”瞪了崔南客一眼。

    “我6歲你們就把我拋下不管,剛開始生活費還能按時給,後面偶而不記得了,久一點就是經常忘了,再後來呢沒這回事了。”南客冷笑了:“可我總不能就這樣餓死吧。”

    “你知道,這些年我們怎麼活的嗎?”南客癟了癟嘴,眉眼低沉,聲音故意帶了幾分哽咽,但仍然表現得很堅強,倔強地不肯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那個時候,我的奶奶,也就是你的母親”

    她特意地道強調了一句:“雖然你不認她,一分錢贍養費都沒給過她。”

    南客看了看崔友軍,痛心又真切地說:“爲了補貼家用,爲了養我,她每天都跟王婆婆一起出去撿垃圾,礦泉水瓶子,紙皮紙箱子,廢舊的塑料凡是這些能夠換得一毛兩毛錢的東西,不管多髒多臭,奶奶都會懷着欣喜把它們撿回來。因着從小裹腳的原因,奶奶每走一步路都要比別人慢幾分,哪怕是平地都走得顛簸,可是,就是這樣一位柔弱的老人,卻靠着撿垃圾,養活了你的女兒。

    南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醞釀情緒,繼續說道:“她是再替你承擔養我的義務,那個時候,你呢?在哪?”

    南客盯着崔友軍:“還有,你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噢,繼母病了好幾年了吧,我奶奶生病的時候,你又在哪呢?怎麼從來~沒有見你出現過。”

    崔友軍:“”

    印像中的崔南客,是個悶葫蘆一樣的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了?

    “既然你現在心安理得地承認自己是他的兒子。”南客緩了緩語氣,崔友軍剛覺得有戲,她的話轉而就變得凌利了起來:“那麼你心疼過自己的媽媽嗎?”

    “你想過自己的孩子嗎?如果~我還算是他的女兒的話”南客幽幽怨怨地看向了他:“你怎麼能”,她頓了頓,止住了話語,似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羣情憤慨。

    收廢品的老闆站了出來:“這些我可以作證,興義街的所有街坊都可以作證。”

    也有德高望重一點的人在罵:“贍養老人時,你不在,撫養幼童時,你也不在,現在來分家產了,倒是跑得快,什麼個東西。”

    崔友軍吐掉了嘴裏的牙籤:“我們家的事,跟你們有關係嗎?”

    “不管跟我們有沒有關係,你欺負一個幼女就是不行。”有人道。

    “她是我女兒,打斷骨頭連着筋,你們瞎摻合什麼?再說了,我賣這個房子,也沒說錢全部自己拿走啊,我大不了分些錢給她。”

    他看着崔南客道:“房子賣了,你就有生活費了,不用去撿垃圾,也不用去打零工賺錢了。你要實在還想讀書,我也可以幫你出點學費。”

    崔南客道:“除了這個房子,我什麼都不要。”

    “你倒是會想啊。”崔友軍道:“老太太哪有什麼錢,也就這房子還值點錢。”

    衆人紛紛搖頭。

    馬主任站了出來:“這個房子,老太太當初是立了遺囑的,說是留給自己的孫女崔南客,我們居委會都知道這事。”

    “遺囑?什麼遺囑?”崔友軍耍橫道:“我不承認。”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