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臨淵羨漁 >第 36 章 不赦
    薛承屹滿頭冷汗淋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位爺話中有話,別有所指。但他不敢問,亦不敢多嘴,只能趴伏在地上,訥訥不言語。

    “只不過本王若是不願饒她呢?”

    沉金冷玉的一句話,讓薛承屹一顆心如墜冰窖,整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灰敗之色來。他緊緊地攥着手,過了許久,才顫着身子咬牙道:“下官,下官不敢包庇。”

    他疼愛薛瓊枝,但更愛頭上的烏紗帽。

    更何況他無比清楚地知道,犯到暗夜司手上的人,沒有幾人能活着見到第二天的朝陽,更遑論得罪暗夜司之主、惡名昭彰的溍小王爺了。

    權衡利弊,作出抉擇,不過短短一瞬,薛承屹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意與狠絕。

    將薛承屹的神色變化盡數納入眼底,沈臨淵的眸中劃過一抹譏諷笑意,旋即又淡將下來。

    若依着沈臨淵素日行事風格,如薛瓊枝這般犯到他手上的人,早該死了千百回,但這一回,他撫過右臂上的某處,眼波微閃,只任由薛承屹心中百般猜測去。

    未幾,沈臨淵輕輕地擡手示意,侍候一旁的冷罡立即會意,提步走到薛承屹的面前,“譁”地一下打開先前抱在懷裏的卷軸,道:“薛大人可識得此人?”

    薛承屹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猛地擡起頭來。他眯着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細細地瞧,最後卻搖搖頭,“不、不識。”畫上人尖嘴猴腮,目光渾濁不堪,看着就絕非良善。薛承屹心中擂鼓,又緊跟着試探地問,“可是下官的侄女兒與這人有和干係?”

    冷罡瞥了一眼自家主子,見之闔目不理,又見薛承屹一副驚恐得要厥過去的模樣,難得好心地開口道,“和大人的侄女無關。”

    聞言,薛承屹心頭顫意稍減,但整個人仍是懵懵然,欲言又止地看向冷罡手裏的畫像,眼中滿是困惑不解。

    反倒是他邊上的秦師爺在偷瞥了畫像一眼後輕輕地“咦”了聲。當察覺到沈臨淵和冷罡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時,秦師爺又趕緊埋下頭去,安安分分地跪好,直到冷罡開口點了他的名,他忙道:“小的是覺得畫上的人有點兒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一邊說,一邊抓耳撓腮地思索,半晌,用手一拍腦袋,似是恍然般高聲道,“這人叫仇陸,諢名仇老六,是炎寨的六當家!”

    他這話一喊出口,沈臨淵的目光便凌厲了三分,問他:“你如何識得他?”

    秦師爺道:“小的並不認識他,只是偶然間見過他一次,聽人提及記了下來。”他這人別的本事沒有,識人記事總比別人強許多,說是過目不忘也不算誇張。

    “偶然見過?”沈臨淵冷聲道,“只怕未必如此。”

    “小的小的不敢撒謊吶。”

    冷罡自懷中掏出一份口供扔至薛承屹與秦師爺的面前,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俱是驚疑不定,最終還是薛承屹雙手顫抖地撿起那紙口供,一目十行地看完,視線蹲在末尾的血手印上,頓覺血液一凝,一股寒意從尾椎骨處陡然升起,直衝天靈。

    供述這份口供之人果然是秦師爺口中的仇老六,但口供上說的卻是:“吾入歧途,劫官鹽私賣,罪該萬死。然所行諸事,皆聽命於炎寨寨主馬耕谷。爲求戴罪立功,今供和馬官匪勾結之人,乃苜城薛。”

    爲官者,勾結匪盜,私販官鹽,那可是不赦大罪!

    剎那之間,薛承屹一張臉慘白不已,卻鄭重地朝沈臨淵磕了一個響頭,“下官雖然糊塗,但是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秦師爺也跟着磕頭,道:“還望小王爺明察,這件事跟我家大人真的沒有關係啊。”

    他二人一口咬定是仇老六胡亂攀咬,神色惶惶不似作假,冷罡便又在沈臨淵的示意下,從懷裏掏出一疊拓蓋着苜城知府官印的鹽引來。

    沈臨淵沉聲問:“鹽引可有造假?”

    鹽引上紅豔豔的拓印半分沒有作假的痕跡,那是薛承屹一眼就能判定的事情,正因爲如此,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哪裏還有平日的威風?

    他搖搖頭,但仍道:“鹽引確實不假,可下官下官……”

    沈臨淵止住薛承屹的話頭,命令冷罡將適才仇老六的畫像翻至背面,而後不緊不慢地道:“那現在畫上之人,薛大人又可認識?”

    薛承屹忐忑不安地移了視線過去,身子猛然一僵,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來,他欲開口,卻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許久,才恍恍惚惚地道:“識得,識得。”

    一旁的秦師爺也在看清畫中人的一剎陡然明白,自己曾在何處跟仇老六有過一面之緣了。

    ……

    當日晌午,昏迷了整整九個多時辰的薛瓊枝才徹底清醒過來。

    從前薛瓊枝小病小痛的都會驚動整個薛府上下,上至薛老夫人薛承屹並薛家二老爺夫妻倆,下至奴僕婢女,各個都會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然而,這一回她悠悠轉醒,睜開眼卻只見滿室冷清,唯有一個小丫鬟守在榻邊。

    薛瓊枝委屈不已,揪着那小丫鬟一通質問,方知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薛家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當得知知府衙門的衙差對自己的親爹薛家二老爺刑具加身,押走了他,薛瓊枝一臉的不相信,她道:“大伯父好端端的怎麼會抓我爹呢?”

    她被人打傷,大伯父就算抓人不也應該去抓那個狂妄之徒麼?

    薛瓊枝覺得小丫鬟的話荒謬極了,便徑直起身出門尋到李氏的院子,還沒進門就聽得一陣撼天動地的哭聲。

    先是女兒被人傷得險些丟了性命,緊跟着夫君又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押走,李氏頓時失了主心骨,惶惶不安之下,除了哭竟也不知能做些什麼。直到看到脖子上猶纏着白色紗布的薛瓊枝入門來,才止了哭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把住她的手腕,道:“瓊枝,你得想辦法救救你爹啊。”7K妏斆

    薛瓊枝向來不喜聽聞哭哭啼啼的聲音,但對着親孃,也只能皺眉忍耐。她按了按脹痛的額角,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伯父人呢?”

    李氏只是搖頭,“都沒見着人呢,就連打發去府衙探聽消息的人也都有去無回。”

    聞言,薛瓊枝不由一驚,心裏沒來由地想起昨夜茶棚之事來,暗道,難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她拍了拍李氏的手,“等女兒去府衙瞧瞧,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你的傷……”

    薛瓊枝卻三下五除二地拆了脖子上礙事的紗布,渾不在意地道:“區區小傷而已。”說完,徑直就出了門。

    誠如李氏所言,州府衙門眼下就像是被密封起來的鐵鑄堡壘一般,饒是薛瓊枝如何鬧騰,把守在門口的差役愣是不敢挪步半分。到最後,還是其中一個個頭稍顯瘦弱的差役湊到了薛瓊枝的跟前,道:“小姐,您也別爲難小的們,下令的可是連知府大人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莫說是您了,便是一隻蒼蠅,小的們也不敢放進去啊。”

    薛瓊枝:“從哪兒冒出來的大人物?”

    那差役道:“一早找上門來的,具體是誰小的也不清楚,就只知道那位爺帶來的人各個身着黑衣、面罩半張鐵皮面具。”

    “暗夜衛?”薛瓊枝常混跡於茶樓酒肆,有關暗夜司和暗夜衛的傳聞早聽說書人說爛了,因此一聽形容就反應了過來。到了這時候她心裏纔有了不好的預感,但衙門進不去,無奈之下,她只能先回薛府,再尋法子。

    不過,她剛走出府衙所在的街巷,迎頭正撞上薛承屹昨夜派出去的家僕之一。

    “趙武!”薛瓊枝將人喊住,問他,“你怎麼在這裏?”

    趙武尚不知薛家生變,目光掃過薛瓊枝脖子上的傷,眼睛滴溜溜一轉,趕緊上前邀功道:“回稟小姐,昨兒個出手傷您的那夥人下落,小的都查探清楚了,人就住在城中的雲來客棧。”

    薛瓊枝聞言瞬間眯起了雙眼,眸色陰鬱,嘴角卻慢慢地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她摸了摸腰間軟劍,心中暗哼一聲,君子有仇當場報,她今日定要給那起人一些顏色瞧瞧纔好!

    “趙武,給本姑娘帶路!”薛瓊枝既有心報昨夜之仇,也想借此去探探虛實,弄清楚自家親爹被抓一事究竟和那些人有無干系。

    可薛瓊枝千算萬料,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連雲來客棧的大門都進不去。

    看着面前一臉諂媚笑意的掌櫃,薛瓊枝細眉一揚,怒道:“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連本姑娘的路也敢擋,不想活了?”邊說,邊就要去抽腰間的軟劍。

    那掌櫃也是眼利反應快的,見狀忙往後退了好幾步,警惕地覷着薛瓊枝的動作,“薛小姐,不是小的有意阻攔,實在是客棧今兒已被貴客包了下來,嚴令不許任何外人踏進客棧半步,那位也是小的得罪不起的主吶。”提起這句,掌櫃的亦是一臉苦色。

    他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可一早好夢正酣時卻被人闖進屋扔了一包銀子在懷裏,要他將客棧的其餘住客請出去,還要他看好客棧前後門,不許放任何外人進店,甚至還明確指明瞭外人特指薛家人。

    掌櫃應承下來,一是爲了那包沉甸甸的銀子,二來闖進他屋的人木着一張臉,看上去冷冰冰的,很是不好惹的模樣,他又哪裏敢拒絕。

    而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又是苜城中赫赫有名的驕縱跋扈薛姑娘,他也不敢過於得罪,不單是怕薛瓊枝怒極拔劍傷人,更害怕她背後的倚仗靠山——薛承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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