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是一片謐藍時,伊霂已悄悄穿戴好,披上紗羅斗篷,拎着竹籃一路往園子裏去。
石徑兩邊,草色蒙着層淺淺的霜白。小池裏的紅蓮碧葉已顯殘意,倒是幾尾游魚自在歡暢。長圓鮮綠的芭蕉葉上掛着露珠,花形柔媚的秋海棠盛放着,一簇簇從深紅到淺紅隨風搖曳。幾朵早菊悄悄開在藤蘿裏,半掩羞色。
空中幽浮清香,是藏在墨綠葉中盛開的淡黃秋桂。
伊霂見着心生歡喜,取出籃裏小口大肚的青瓷瓶——薄似蟬翼,輕若浮雲,捏在她的手裏精緻靈動,以瓶沿着花葉,採集清露。
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不過片刻,水汽便打溼了伊霂身上的斗篷,連眼睫上也凝了白珠。
待到天色熹微,淺夕晨起練劍時,正瞧見伊霂抱着竹籃從後園回來。
“怎起的如此早?”
“我趕着去收清露。”伊霂顏色酡紅,雙眸明潤,染着水汽卻也亮的驚心——平日裏風輕雲淡,竟也有這麼開心的模樣。
“所以我們今日是有口福了。”
“是也。”伊霂說完,轉身便進了廚房。
竹籃裏,除了幾瓶採集的清露,還有一大捧剛摘下的茶葉,葉上還留着露珠,點點圓圓,晶瑩剔透。
伊霂給自己綁好襻膊,淨手時瞧了眼爐火,然後端起砂鍋上的蒸屜,試了試鍋裏的水溫,將茶葉鋪在蒸屜上。
蒸上茶葉——她又去看昨晚睡前泡上的糯米,白白嫩嫩,伸手一碾,碎在指尖,便又另起一爐將糯米蒸上。
接下來,她要做秋露糕。
所謂秋露糕,食材是選自秋季的一花一果相配,做成圓露似的形狀,最後撒上層‘白霜’便是。
伊霂選的桂花和栗子。
先取山泉水在爐上燒着,用直刀把栗子殼切出縫來,放在陶盆中……等水滾涌不斷,立即將沸水倒入放着栗子的陶盆裏,見水沒過栗子,拿陶蓋壓住,等上一刻,將泡好的栗子取出剝皮。之後,將栗子肉切成片。
這邊將切好的栗子肉蒸上,糯米也熟了,用木勺扒開鋪平,正好攤開放涼。
隨着熱氣騰空,糯米香很快在廚房裏飄開。
伊霂取出辣蓼草配的酒麴丸子,用搗杵碾碎成粉,混了些山泉水——酒麴水灑在晾好的糯米飯上,拌勻後放入酒罈壓緊,中間用木箸再戳一個小孔,最後封好壇蓋。
等清水衝去她手上粘着的糯米,栗子肉還在蒸着。
伊霂便先將蒸軟的茶葉用杵臼成茶末,而後放在模中壓成小小的團餅。
團餅壓好,栗子肉也蒸好。
蓋子一掀,濃郁香甜的栗子香就飄到鼻尖。
她將栗子肉搗碎,碾的細細的,然後用細紗篩出栗子粉。
栗子處理好,接着要做桂花醬。
先用砂鍋將水燒開,再加入細糖熬煮,細糖受熱化在水裏,撒上曬好的幹桂花,熬至醬色微黃,立即將火熄滅,等放涼些,最後加入蜂蜜拌好。
將桂花醬混和栗子粉,揉成圓露似的團狀,再撒上層梨花糖粉,擺在蒸屜上。
釀酒、蒸糕,接着還有烹茶。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淺夕練完劍換過一身衣裳,在廚房外站了站——伊霂正在焙茶,因離着爐火很近,面龐被炭火薰灼着有些紅。
她不懂烹茶,可她看得出伊霂現在的模樣——在一件事上全神貫注,眼睛裏的光都聚在一起,像天上閃耀的星子。
“練完劍了,你幫我把秋露糕分一分裝上,好給住在附近的同窗們送一些。”
“好。”淺夕平日裏穿的都是窄袖衣裳,總歸方便,淨過手便從櫥櫃裏找出一摞小瓷碟,擺開後從蒸屜裏夾出秋露糕,一碟四個剛剛好。
廚房裏炭火熱氣騰騰,窗外日光和煦,晨風微涼。
忽而一縷清香飄來夢裏,果果一時醒了幾分。
她迷迷糊糊給自己套上衣服,不甚清明的擡手拉開隔在她和微沫臥室之間的移門,睡眼朦朧的看過去——微沫蜷縮在被子裏,露出的半面臉上都是淚水。
“沫沫!沫沫,你醒一醒。”
微沫有些迷怔着睜開眼,“果果?”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麼哭了?”
“噩夢?哭了?”微沫伸手摸了摸臉頰,上面溼漉漉的,讓她有些茫然。
“我夜裏有做夢嗎?”微沫蹙眉想了想——清冷的圓月升在煙波浩渺的大湖上,星辰怯隱,高山聳峙,危峯兀立……
心口有些悶得慌。
微沫對上果果擔憂的神色,只搖了搖頭,“沒有做噩夢。”
“那怎麼滿臉的眼淚?”
“嗯?”微沫用帕子擦了擦臉,繼而笑道:“許在夢裏喜極而泣呢。總歸我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你別想了。”
微沫點點頭,“好香!”
“可能霂霂做了好喫的,我們下樓吧。”
“好。”
廳堂的木桌上擺着四份茶點,清雅的茶香絲絲縷縷從瓷盞裏逸出,在空氣裏匯合秋露糕的甜香,一道相攜遠去。
“我說什麼來着,不用你上樓跑一趟。”
“我們自會循香而來。”果果接上伊霂的話,“我們要洗漱,你們先用。”
淺夕的眼神掠過微沫泛紅的眼角,低頭抿了口茶。
伊霂笑着催了句,“還是快些,不然茶要涼了。”
帶有涼意的清晨很快過去,隨着太陽漸漸升高,暑氣跟着恢復過來,卻也拘不住想要出門的腳步。
她們帶上伊霂做的秋露糕和白露茶餅,一路給住在附近的同窗們送去。
自然也收了同窗們給的回禮,諸如清酒、糕點、香囊之類,倒是有位師姐送了自己制的香丸——惹得另一位師姐連說,顯然師妹的廚藝只見色聞香就知好極。
伊霂聽着眉眼裏浮出歡喜,道自己還釀了米酒,待好了也給師姐們送來。
隰荷聽阿菽她們和師妹說的熱鬧,笑自己靜不下心來練字,停筆一放,擡眸向窗外望去——
小師妹們都拎着食盒站在院裏,打前是一位擎着油紙傘的窈窕淑女,瑰姿豔逸壓得院裏繁花都失了顏色,想必就是近日來大家都談論的伊家姑娘。
稍後站着的小師妹,杏眼明仁,神態天真,笑起來甜的很。
旁邊站着的姑娘幫忙撐着傘,態濃意遠,微睇綿藐,眼眸一眨就好似浩渺海浪無聲涌來。
而最後側的師妹,飛眉入鬢,雙眸銳亮,懸鼻秀挺,脣珠胭紅,道是女兒身,亦如寒松般立着。
真有意思,風骨如此不同,是如何住到一塊兒的。
過一會兒,瞧着她們離去,隰荷方收回視線。
而伊霂她們歡鬧着一路回去,途徑後園時,忽然聽到樹叢中傳來哀嗚聲,斷斷續續,聽着像是猿猴。
伊霂走過去一細看,“呀!怎麼傷得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