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只有一門課。下課後，千葉拉着微沫說話，說是以後有時間要一起去十里畫廊。待她和千葉講完話，果果已不見蹤影，淺夕去了藏書樓，只有伊霂還在等她。
等到中午，果果還沒回來，她們習以爲常，照舊給果果留了飯溫在竈上。
晚上的課是《天文星象學》，要在觀星臺熬上一整宿，因此消會兒食便都回臥室補眠。
金烏西垂，日光轉弱。
微沫睡的迷迷糊糊，聽到動靜恍惚着睜開眼。室內昏暗，她看一眼時間，起來穿上外衫下了樓。
果果正坐在餐桌旁，用着伊霂給她留的午飯。
“怎麼纔回來？喫完趕緊去睡一會兒，不然夜裏上課怕要打瞌睡。”微沫走得近些，小聲同果果說話。
果果點點頭，眼神落向桌上的布包裹。
微沫笑笑，打開包裹，見裏面都是青紅參差的野果。
“之前我們不是在後園救了只白猴，我回來瞧見它放在廚房窗臺上的。”
“當時伊霂見它傷口都血淋淋的，就幫它上了些藥，沒想到它還念恩。”
微沫說完眼神一凜，細看了幾眼包裹的布料，質地也太好了。不知道是這白猴在民居里順的，還是有誰特意給的。
“我來收，你快回去躺一會兒。”微沫搶下果果手裏的碗碟，趕着她上樓睡覺，轉身走進廚房，往窗臺上看了好幾眼。
微沫清理好碗碟，就搬張椅子坐在廊下繡手帕。她以前待在孤兒院，針線縫補手熟的很。
“這些野果是哪兒來的？”
微沫回過頭，見淺夕正站在餐桌旁，“果果說是幾天前救的白猴送的。”
“布包一起的？”
“對，一起放在廚房窗臺上的。”
“這布料也太好些。”淺夕坐下來，順手倒了兩杯茶。
“我也覺得料子好，沿着窗臺看過一圈，也沒看出什麼。”微沫接過淺夕遞來的茶喝了幾口，低頭繼續繡花。
淺夕聽微沫說完，起身到外面看了一遍。
她觀察的比微沫細，邊邊角角也沒放過，倒是在窗扇角發現一片碎花瓣——牧野書院裏可沒養這種花木。
淺夕拿給微沫看，微沫搖搖頭，“我沒在書院裏見過。等到伊霂醒了，你拿給她看，她喜歡養花草，知道的應該多些。”
淺夕聽完就去了書房，把碎花瓣妥帖的夾到書頁裏。
沒過多久，天色暗下來。微沫起身收好繡活，一一點亮客廳和廚房的燈燭，要淘米煮粥。
伊霂下樓的時候，淺夕正給微沫打下手，在廚房裏忙。
淺夕聽聲擡頭見是伊霂，把刀一放，邊淨手邊道：“我這裏有片碎花瓣，你看看是什麼花，一般生在哪裏。”
“這是戀烏花，喜陽厭陰、耐寒懼熱、孤生孤長，不宜養在園林觀賞。暮城的話，也就不離峯的峯頂會有。看這顏色，也沒摘下多久，你這片殘花哪裏來的？”
淺夕把下午的事仔細和伊霂說了一遍，又指着那些野果和布包裹，“你認認這些。”
“野果應該都是西山的，布料許是出自十里畫廊的布莊。”伊霂說到這裏一頓，“白猴漫山亂跑有可能去過不離峯，而且，這花瓣也有可能不是白猴身上落下來的。再者說，若真有什麼，那隻白猴必還會來。我們琢磨這麼早做什麼。”
淺夕看着伊霂，欲言又止。
伊霂笑笑，看向廚房，只望見微沫背影的一角，“有歸啊，其實很大。”她回眸又看向淺夕，聲音放的很輕，“人間呢，其實也不遠。”
淺夕聞言一怔。
“你們誰上樓喊下果果，我們可以開飯了。”微沫探出頭，看了眼她們倆，便回身又忙去了。
“我去吧。”伊霂起身上樓。
淺夕獨坐客廳，須臾過後，擡頭望向窗外升起的夜色——是她囿於表象了。
果果動作很快，微沫剛把最後一道小菜端上桌，她就坐到了餐桌旁，時間趕的恰好。
她們用過晚飯，簡單收拾一番，帶上書和繪本，急匆匆奔向觀星臺。
觀星臺位於書院西區，佔地甚廣，建的極高，東側爲了疏引西山寒泉，周圍挖出很多交錯縱橫的水道深潭，西邊則是太極古道場。古道場再往西，就是書院之外，西山腳下。
“師長來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同窗眼力如此好，話音一落，一隻赤文青質的飛鳥由遠及近，緩緩停落在觀星臺上。
微沫和果果立即站起來，悄悄躲到諸位同窗身後。
“諸位學子，上課。”
微沫過去在人間生活，倒很想細看傳說裏的神獸，但是畢方師長嚴肅的語氣一字一頓像是敲在心上，讓她一時連偷偷瞄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果果拉着她選了靠近出口的邊緣位置，盤膝坐於蒲團。
觀星臺附近沒有較高的建築物，微沫坐下的時候，向東放眼望去，依稀能見書院裏的溫暖燈火。她卻不敢分神細看，及時將注意力轉回觀測星象上。
秋風夾寒，後夜尤甚。
雖然伊霂提醒過，她們也都在出門前添了棉衣，可微沫還是逐漸耐不住從四面八方吹來的冷風，她忍不住悄悄往果果的方向挪了挪。
不過，果果望着夜空這麼久也不轉下腦袋，不累嗎？
微沫想到這裏，略傾下身體，想扯一下果果的衣服提醒她，就在這時，微沫聽清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果果居然在課堂上明目張膽的睡覺！
忽然，一道視線盯了過來。微沫身體反應比大腦還快，眼珠往上一轉，以不甚舒服的姿態看向夜空。
天空不是濃重的漆黑，而像墨藍的水彩暈了水，深淺混雜，又像鋪展不開帶有褶皺的錦緞，星星作了點綴，可卻明暗不一，有些厚此薄彼。
微沫在那道視線的逼迫下，全神貫注，不由入了迷。
時間悄悄的流逝，睡夢中的生靈如何感受得到？他們都正在香甜鄉里。可夜色的每一分變化，都是在展示時間——夜，終歸於朝陽破雲來。
眼見東方的天際逐漸漫起曙紅的朝霞，一點一點在琉璃似的天空暈染起來。
微沫卻忽的不由打個冷顫，直覺促使她鼓起勇氣看向觀星臺中心的畢方，單腳直立，丹冠白喙，眼形勾挑如焰，寬大的雙翼瞬間展開——
剎那間，翼起生風，氣流直撲果果，將她整個兒掀起，眼看就要從觀星臺墜落下去，微沫來不及反應，反射的躍起想抓住她，卻只掠過她飄起的衣角。
“果果！”驚懼之下，微沫的聲音竟卡在了喉間，風中只有輕輕地嗚咽。
淺夕她們聽到動靜，側眸過來，只看到微沫因爲慣性而跟着撲下觀星臺的背影。
觀星臺周圍都是畢方布起的亂流，氣流紊亂以致微沫根本使不出雲晞教過她的御風飛行之術。
急速的墜落，讓微沫忍不住擔憂要喫多大的苦頭——只盼着不要摔折手腳。
嗯？怎麼有股氣流推着她和重力“拔河”呢？
微沫還來不及弄清這是怎麼回事，那股氣流就加速增強，很快託裹着她，把她送回了觀星臺。
微沫落的不穩，不過還沒搖晃兩下，衝過來的伊霂和淺夕就扶住了她。
一道玄色的身影極穩的落在觀星臺上，單臂撐着迷迷瞪瞪，還未清醒的果果，正立在畢方師長面前。
“北冥，我在懲戒不認真上課的學生。”
“西山寒泉，源引自白首山脈九幽之下，金烏猶忌之。如此懲罰兩位學生，過矣。”
“這還未醒來的學生，可出自南府……”
耳邊都是嘈雜的嗡嗡聲，果果在迷糊間睜開眼——
眸底映出日出東方，霞光萬道，而逆光處，她看到一雙好似藏着萬水千山，亙古時光的眼睛。
初升的太陽是鮮濃的橘紅色，朝霞暖而不炙烈，驅散晨寒，喚醒萬物。
終於清醒的果果慌慌張張站好，全程低着腦袋，大概是想找找觀星臺上有沒有地縫。
“師長，我錯了。”
“兩位學生知錯能改，甚好。”
畢方對上北冥的視線，不知想到什麼，搖搖頭，“你們兩個，抄一，十遍的院規，必須一字不差。”
“謝謝師長。”微沫和果果都不由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