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四角點着青銅四象落地油燈，漢白玉雕刻的神女像踏着祥雲立在殿中，俯視衆生，悲憫萬物。
微沫自殿中出來，被寒風一吹，不由往斗篷裏縮了縮。
“自這邊往上是望月臺，站在那兒可以俯瞰東城，遙望月瑩花島，是冬日裏賞雪景的好去處。”
“可惜雪還未至。”微沫笑着與伊霂站在殿檐下聊天。
寒風穿廊而過，捲來邊緣枯黃的花瓣，在她們面前身不由己的飄遠，或墜落。
“不如等果果和淺夕出來，我們一起上去看看？”
伊霂話音未落，果果已經近前，“去看什麼？”
“我和伊霂說，我們去望月臺看看風景。”
“好。”
稍落後的淺夕聞此應和，腳下一轉朝望月臺走去。
城祠依山而建，青石階順着地勢，建的又高又陡，階臺甚窄。她們拾階而上，不過一會兒，微沫和果果就被淺夕和伊霂甩在了身後。
“月瑩花島，依然只生長月瑩花樹。”
孤島與暮城隔海相望，鋪着一層粉雪般的落花，無數的枝丫交錯，在這繁花落盡的冬日，整座島像浮在海上的巨大鳥巢。
“就像是隻爲月瑩花而來的一片淨土。”伊霂忽而想起那個在長輩們閒談中提及的傳聞，“祈善古神靈魂化生，以月瑩花木爲寄，因此月瑩花木不開靈智，永不修妖。”
“月瑩花島，想借天機。”淺夕看向氣喘吁吁的微沫和果果，不由擰眉。
“你們南府也有這個傳聞啊。”伊霂輕輕笑道：“有位長輩說,一座島只生一種花，歲歲年年，已逾萬載，只爲等一線渺茫無望的機緣，想是世間最清朗的深情。”
“亦是神也無可奈何的祈求。”伊霂望着花島，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正是上蒼的殘忍之處。
“祈求什麼？祈求月瑩花木可以修妖麼。”微沫緩過氣來，“可月瑩花木即使得天緣修妖，那妖也不是祈善古神啊。”
果果看看伊霂，又瞧瞧微沫，“我覺得你們說的都對。”
“應讚一聲深情可貴，更該嘆一句執迷不悟。”淺夕略掃了眼花島，隨即將視線轉向東城。
崑崙湖煙波浩渺，湖眼附近升騰着滾滾熱氣，沿岸十里畫廊因這晦暗天色，浮着溫軟如星熠般的燈火。
一陣寒風吹過，微沫猛地灌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伊霂忙過去幫她順着拍了拍背，“這風越來越急了。”
果果解下水囊遞給微沫，讓她喝口熱水緩一緩，見她眼睛都紅了，便提議：“我們回去吧？”
伊霂點點頭，擡頭去看淺夕，見她眼神落於虛空，不知在想什麼。
淺夕似乎感應到伊霂的視線，回過神便碰上她疑惑的眼神，“嗯，回去吧。”
果果和微沫走在前面，伊霂心有疑惑便跟着淺夕落後一步。
“你剛剛在想什麼？”
淺夕看了眼前面正在一步一步下臺階的微沫和果果，“她們爬個石階，看着比你還要虛弱。”
而微沫，一口氣沒有緩好，喝口風便咳嗽成那樣。
伊霂心念電轉，腦海裏瞬間晃過她們平日裏登觀星臺，再到今日上這望月臺的模樣，“她們？身上有封印。”
“果果……”當年，南府少洲主及其妻子出事，不久之後，唯一的女兒也失蹤。六洲大族對此都略知一二，而他們伊氏知道的更多一些，果果失蹤一年後，是被一隻大妖送回有歸的。
一個未成年的神裔，自身不能控制靈元，而其牽引天地靈氣，便無法隱匿行蹤。
有歸之外，若想平安，何其艱難。
那位大妖，是果果的“貴人”。
她與果果相處已近半載，果果偶爾提及自己曾去過人間，但只怕果果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她言語間對人間的經歷湊不出完整的記憶拼圖。
想來，果果在人間不快樂的回憶都被封存了。
“可微沫是爲何呢？”
伊霂的疑問脫口而出，讓淺夕想起她和微沫的那次談話——
“不知道。七歲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
“一個是牧野書院，一個是空濛館。”
“我的血……開着一朵……彼岸花。”
“這是一種蠱……要命而且傳染。”
“我亡，蠱亦亡。”
還有，還有那隻修爲高深，冒充微沫，卻輕易敗在她手下的大妖……淺夕忍不住蹙眉，良久輕聲道：“我也未想清楚。”
“伊霂，明日葬花節，我們去空濛館吧。”
午夜。
一樓的書房，微沫坐在書桌前，認真的抄寫着藥理學筆記。旁邊坐着的淺夕，正在專注地翻看一本古書。
三樓的溫室裏，伊霂細心地點查她養的花草。
忽然，窗外傳來一聲接着一聲的“咻——嘭！”的爆炸聲，接着就見到五顏六色的光影晃過白色的窗紗。
伊霂起身打開窗戶，就見夜空下綻放的絢爛煙花，滿城點燃的明亮燈火，大街小巷熙熙攘攘，歡鬧的氛圍迅速在暮城裏不斷蔓延。
“開始啦！過節啦！”
果果的腦袋從二樓臥室的窗口探出來，一頭散開的蓬鬆長髮遮住了大半面容。
“知道知道，我們都看到煙花了。”
微沫站在窗前朝上面的果果喊道，“我等這一陣煙花放完，就上去休息。”
“咦？下雪了。”伊霂伸出右手去接，晶瑩的六瓣雪花落進溫熱的掌心，很快便融化了。
“哇！傳聞暮城的初雪和葬花節歲歲相約，竟然是真的。”
果果也忍不住伸手去接，奈何雪花一靠近她，在空中便化成水滴，落在手心的都是雪水。
“這不公平！”
“果果，我把冰魄珠給你，戴着它你就能接到雪花了。”
伊霂話音剛落，一串繫着顆幽藍色水晶珠的銀色手鍊便落到果果手裏。
“淺夕，你要不要啊？我這裏還有一串。”
微沫回頭看了眼依然專注於書本的淺夕，見她耳廓動了動，“要的，伊霂你扔下來。”
當最後一朵月瑩花盈盈飄落，歸去無蹤，暮城的初雪亦如約而至，於是漫天雪花和絢爛煙火一起迎接這場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