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廚房裏的火爐上溫着醉花釀,客廳的長桌上擺着梳妝盒以及各色珠寶首飾。
伊霂眼瞧着微沫慢吞吞從浴室出來,急忙推她,“你的花服在蓮葉醫館送來的降香黃檀木箱裏,快去換。”
“果果,你換好花服,記得梳髮薰香,我最後給你盤髮簪花。”伊霂轉過身來,見微沫正站着絞發,“你這手忙着便不能動動腳上樓麼?快些!”
“淺夕呢?她……”
“她早已沐浴好換過花服,想是薰香都快完成了。”伊霂又伸手去推微沫,“偏你和果果慢的很。”
“你也沒換花服呢……”
“我若換好花服,誰與你們盤髮簪花?一個個手笨的很。”
“伊霂,我好了。”
如冷雪般清冽的木香,若有似無,像高山迷霧悄悄掠過,只故意留下尾調撞上鼻尖的嗅蕾。那一襲花服,明明是夏日枝頭的濃綠,卻偏偏叫淺夕穿作凜冬崖山的青松。
“淺夕!快下來,我與你盤髮簪花。紅梅好不好?”
伊霂轉而又推了推微沫,“你快些!”
“好好,我這就……”
“沫沫,這花服太繁瑣了,好難穿!你幫幫我。”
“我這就上去。”微沫將溼發裹住,一步踏兩階,終於捨得匆忙起來。
果果的花服是朱雀翎羽紅,上面用鳳凰金羽捻絲,繡了朱雀七宿,又在裙裾、袖端、領口以及大帶上繡滿盛放的月瑩花。
微沫一進門便看到果果爲了繫好大帶急的額頭浮汗。
“沫沫……”果果可憐兮兮的望向她,“我要是隨意打個結,霂霂看到肯定要說我的。”
“不着急,我很快幫你係好。”微沫接過大帶,按照之前從伊霂那學的方法,分別在前後左右四處打個福結,最後挽個花結收在後腰。
“你點香吧,我也得快些。”
微沫幾步跨回臥室,一眼看到那口降香黃檀木箱。
木箱上面浮雕着日月星辰,還有爬滿山谷的月瑩花。
微沫解開棉巾,溼發披在肩頭有些涼。她打開木箱,是一大兩小三格,各自擺放着配飾,花服還有短靴。
“白色麼?也挺好看的。”
微沫抓過火麒麟角梳,開始梳理頭髮,溫熱的暖流順着髮根延至髮尾,每一下都帶走許多水汽。
微沫梳理好三千青絲,取香丸置於香爐,方展開雪色花服,細細穿戴——室內是博山爐的雲煙,窗外是天地間的風雪。
巳正一刻,風消雪緩,在書院青銅門前排着的一列金雀馬車,隨着學子們結伴登車,很快就消失在銀杏林路口。
深雲來的雪花一路落的緩慢,像是層層壓下的天神封印,只是臨近大地上的繁華又寂靜無聲。
微沫她們乘金雀馬車到十里畫廊,一眼望去,這裏比平時更熱鬧,熙來攘往,轂擊肩摩。
她們只能步行去伊霂家的酒樓。
洛邑街上大大小小的食肆冒着熱氣,各種香味飄蕩在空中,只勾得人忍不住食指大動。若是像果果一樣貪嘴的,走幾步便要停一停。等到她們在酒樓包廂裏落座,果果一路買下的喫食擺了半桌。
“按照原先商量的,我們用過午食,邊走邊逛去月瑩海堤,等瞧過放燈,再往空濛館看歌舞,夕食也在那兒。”
“嗯,沫沫你嚐嚐這個極辣小寒魚,和味居的新口味。”
“辣!”微沫忙將整杯溫茶都灌進嘴裏。
“若是路上我們不小心走散了,不要去找,直接去空濛館,我們在那裏匯合。”
“好。”微沫大約真是被辣到了,眼睛紅紅的,一滴眼淚順着眼角落下,她急忙用手帕按住。
微沫知道,她這個情況不正常。待葬花節過去,她得去藏書樓翻翻典籍。
“怎麼長大了就變笨呢。”
“噓——”
微沫的眼睛忽然閃過刺眼的白光,原先古色古香的酒樓包廂全然不見了,視野裏都是無盡的白。
她有些茫然,呆呆地只往前走。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也沒走多遠,便瞧見一位白衣女子。她感覺那白衣女子在看她,便朝那女子走近,只是到一丈遠時,再怎麼走也無法縮短距離。
而一團雲霧遮住了女子的容貌,朦朧不清。
“你是誰?”
“噓——”
一陣天旋地轉,再一睜開眼,便瞧見伊霂拈着一根銀針正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哦,醒了,那便不用扎針了。”
“沫沫啊,你居然能被辣椒辣暈過去!”
微沫長長舒口氣,看了眼果果,不想說話。
這樣一個小插曲,只有微沫自己悶了會兒,她不想攪擾大家過節的興致,默認了辣暈過去這個說法。
待她們用過午飯,出了酒樓,一望灰濛濛的天幕,雪卻已經停了,自一路踩着積雪前往月瑩海堤。
暮城的葬花節,除了不同於其他洲城有初雪這一天象,還有的便是歷史悠久的放燈。
放燈要先制燈,制燈取百年以上月瑩花樹的枝幹雕琢,而後以花瓣提出的精油做燈油,燈芯則是要立春那日出的新枝,曬乾後泡在燈油裏,直到葬花節這日取出點燃。
“《暮城方誌》裏面記載,很久以前,有一年葬花節的初雪特別大,幾乎把整座城埋了。昏曉之時,有漁民發現臨海的月瑩花樹林——那時這裏沒有修建堤壩,隱有火光,燦耀難以直視。
漁民結伴來探看,發現有位古神在放燈。
衆所周知,有歸與人間分界,神裔自此不立道,不成神。而萬餘年前有歸一場戰禍,六洲古神如繁星隕落。
漁民們竟是有幸見到一位古神。
她們見古神放燈不敢多問,直至古神踏海遠去,纔去追順着海流飄遠的花燈,發現花燈沿着海岸線繞城漂浮,最後慢慢沉入海底。
當時的城主聽了漁民的述說,嘆道,許是古神在祭奠因戰禍而隨半座暮城陷落的舊友。從那以後,暮城的葬花節便流傳起在月瑩海堤放燈的習俗……”
天色悄悄灰暗,與此同時,長街上的燈火逐漸繁多,很快便匯出一道道光河。
海堤上多是沿襲傳統來此放燈的暮城子民,從他們手中放流入海的花燈沿海岸線繞城漂浮,無數燈火浮在海面,似乎能穿透海水的黑暗,照進海底深淵。
海底深淵的半座暮城已無聲萬千年,它是古城的半副殘骸,用斷壁殘垣保存着戰場遺蹟,緬懷着盛世輝煌。
斷城盡處,有一座近乎完好的宅邸。
忽然,古樸厚重的青銅門被緩緩從裏面打開,周圍的海水卻像被無形的力量推開,轉眼間就避開流過門前。
一位端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肌膚勝雪,長髮如墨。在他身後夜明珠的照射下,門前石階上有他長長的影子。
他擡頭望向遙遠猶如另一個世界的水面,依稀可見成千上萬的花燈順着海流漂來,朦朧的燈火浮在海面上,就像夜空下一條流動的星河。
然後,他看到星河中的一顆星辰墜落——
有一盞花燈似是被他吸引,抵住無盡海水,護着微弱的火苗,穿過淵口的封印,落到他的懷裏。
浸在燈油下的燈身上刻着四個字,“矓水阿離”
“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