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沫宿醉醒來，臥室裏還有昨日燃的殘香。樓下傳來輕微的聲響，她忽然就好想一直這樣，這樣生活，這樣餘生。
躲在被窩裏滾了滾，發現自己醒過來是因爲又渴又餓。無奈的磨蹭好一會兒，還是起牀下樓去找喫的。
伊霂正在廚房忙着，見微沫下來，調了杯蜂蜜水給她。微沫喝完蜂蜜水，就瞧着爐上不斷咕嘟咕嘟的魚湯。
“昨日蓮葉醫館送來一個紫檀木匣。碰巧我們不在，是園裏的精靈幫忙收下，我給你放在書房了。你去看看吧。”
微沫點頭，不甚在意的轉身去書房。
匣裏是一枚白玉鎖，正面浮雕一座孤山和祥雲，背面是四個古字，大約是“央山未末”。
這玉？微沫捏着玉鎖迎向日光，看了會兒，又取出隨身帶着的太陽神鳥環形玉佩。
伊霂幫淺夕抱着一摞古書進來時，就看到微沫一手舉着青丘隕玉，一手舉着奈何神石，在陽光下光暈如霞，交錯出五色神光，晃得書房如一座寶殿珍閣。
“都是蓮葉醫館送的？”
“不，太陽神鳥環形玉佩是雲晞送的。”
微沫轉身看到伊霂和淺夕，這才發現身後有五色神光閃耀，不由一愣，“我就覺得這玉鎖貴重，果然如此。”
“對，再湊上黑巖龍脊、赤星煙燼和金烏絕膽，你就可以像女媧古神一樣去‘補天’了。”
“可惜，赤星煙燼和金烏絕膽已經不存於世。”
微沫聽着淺夕和伊霂一對一答，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和什麼？
淺夕卻不管滿臉疑惑的微沫，上前放下古書，轉身拉上遮光窗簾，點上燈，便神色嚴肅的看着微沫。
“我與淺夕剛剛提起的，都是有歸嚴禁買賣的天寶。先不說赤星煙燼和金烏絕膽，它們如今只在古籍上留有蹤跡。而這青丘隕玉和黑巖龍脊，在暗商黑市出的起價倒還能買到。可是，奈何神石——”
伊霂放下書，指着微沫手中的玉鎖，“據傳，它本來名字不叫奈何神石，但冥域酆都古城和奈何橋，都是用它所制。”
微沫抿嘴，那這種玉料不挺多麼。
“天下奈何盡藏冥域。有歸之前，它已是奈何神石。”
“也就是說，你手裏這枚精雕細琢的玉鎖，可能是有歸唯一一塊奈何石。”淺夕攔下伊霂溫聲細語的解釋。
“我覺得你家鄉可能不在有歸。”淺夕的目光集中到微沫的右眼角，那裏開着一朵花。
微沫縮了縮。這句她聽懂了——淺夕認爲她的家鄉在酆都。但理論上講，冥域不是隻有魂靈麼。
“你們不說，我也不清楚這玉鎖的來歷。”
伊霂不由嘆氣——她知道微沫的身上一團迷霧，也理解淺夕想要弄清楚的心情，只於她而言，微沫很好便很好了。
“你和果果醉酒，沒有喫早飯。我燉了魚湯米粥，現在應該好了，你等我給你盛些來。”
眼見伊霂掩上門，淺夕也不說話，書房裏一時靜悄悄的。
“我也覺得自己有很多祕密。”
微沫放下手中的玉鎖和玉佩，“最近也有些奇怪之處，我原想着去藏書樓找找資料。”
“我不記得七歲之前的事，蓮葉醫館的那位‘父親’又怎麼看都很可疑，這是我來歷不明。
根據雲晞所言，我曾身中奇蠱，現在已無性命之憂。我願意相信雲晞，但你與他未曾謀面，不能信他。這是我身有隱患。
自東山出事後，我總是夜來多夢，原也沒有多想，但近來都在白日聽到很遠的聲音，甚至忽然意識混亂。這些變化是我因果不清。”
室內燭火跳動，微沫狠狠抵着牙封住舌頭，許久才鬆開，她不能做自私的事，“憑着上面哪一條，都能送我去收靈司。”
有歸，這裏是她們，她們的家鄉啊。
“不是你自己，是我們一起。”
那燭火又跳了下，微沫先是一愣，而後是笑。
淺夕指着她從藏書樓借回來的古籍，“昨夜你和果果在崑崙湖所見幻象，緣由在你。先從這些古籍開始查吧。”
當琉璃世界沉入落日餘暉，果果才迷迷糊糊，哈欠連天循着香味摸到廚房，等嚥下最後一口魚湯，方聽到書房裏有動靜。
有這麼些努力學習的舍友，她壓力好大！
喫飽喝足的果果，眯起眼睛朝着書房，“嘁——”卻還是忍不住去看看。
而微沫她們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埋首書海，沒有一個要向她解釋。
果果眨眨眼，自己走到畫前去看——
左起第一幅畫，上面繪着連綿草甸，遠處許多屋舍，圍着座高臺大殿，看起來像是古時聚居部落。而邊緣處有座塔形建築，一張籤紙貼在塔形建築旁，寫着：疑似古籍所載“附宮”，或爲關押罪犯，或爲守婆從居。
而後視野一轉，部落起大火，有少年牽龍馬，龍馬逾山潛海，最後停在一處戰場上。
這戰場硝煙瀰漫，空中盤旋着巨大陰影，看着就覺得壓抑。
標註上寫着：應爲人間戰爭，有神鬼靈異，推測此戰在夏商之前。
另起一卷，上面繪着火海中烈焰沖天，巍峨宮殿轟然倒塌。有少年面向背對火海的女子，女子着廣袖上衣，曳地長裳，一手拖着形制如龍的黑色兵器，一手抱着個嬰兒。
少年向女子行禮敬拜，指天發誓。
標註着：火海中建築似商周時期。女子衣冠，爲商周時女媧族主服。兵器疑似由黑巖龍脊所造，爲古二十八宿殺器——蒼龍角宿天門刀。
以上推測，此爲牧野之戰，紂王自焚於鹿臺。
又附：不在其中，似爲旁觀。
再起一卷，畫中有大江浩蕩，羣山遠闊，高崖下堆着篝火，許多影子映在崖壁上，有一巨龜，又有長蛇，及樹梢蒼鷹，其餘不清，皆非人也。
沒有附註。
隨後一幅，不甚細究，約是一座繁華盛世人間城。火樹銀花，滿城飄雪，一眼看去，似與城門下的孩童對上視線，卻看不清這孩童藏在斗篷裏的眼睛。
附註：此應爲唐都長安，上元佳節。
又一張，只有一位被雲霧遮住面貌的白衣女子。
而後面，看起筆便看得出作畫者已經換了。
每一筆都十分細膩，顯然是以還原爲目標——是昨夜在崑崙湖所見之幻象。
附註着：此幻象應爲沿湖長廊建造之前，即爲古時。另紅衣女子右腳踝所繫金鈴，與東山紅衣男子腳踝所繫金鈴，或爲同一，或爲一對。
果果再去看畫，果然在女子腳踝處發現只露出一角的金鈴。
“你們到底在忙什……”
“找到了。”伊霂舉起手中一本古籍，“這裏，有關於矓水的記載。”
“什麼矓水？”
果果覺得自己一覺醒來錯過了太多。
“昨日我們在月瑩海堤放燈，我放的那盞燈上刻着四個字，‘矓水阿離’，有些奇怪。”
微沫說完就低頭去看伊霂手中的古籍，“矓水，古傳大澤，有部，後湮滅。”
“沒有了？”淺夕見伊霂又翻了翻，而後搖搖頭。
“這個矓水？我好像在我們家族志上看到過。”
果果被淺夕她們的眼神看得不由往後退，“但，但是我們家族志有好多間屋舍呢，我就看這字有點兒眼熟。”
“既然如此，我們今日先到這裏。”
淺夕朝着果果一笑，“下一旬開始年末考試，結束後放年假，你回到家幫忙翻翻族志好不好？”
果果點頭，“你們到底在查什麼？”
“你剛剛看這些畫，有沒有什麼想法？覺得它們像什麼？”淺夕走回書桌旁，執筆沾墨，就在紙上寫了起來。
“像是缺頁的歷史連環畫。”
果果指着畫上附的標註，“古時部落，夏商之前，牧野之戰，唐都長安——是按照人間歷史走的。”
“你認爲夢境是潛意識的反映嗎？”
“可能吧。人間不是有句話，叫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如果認爲夢境是潛意識的反映，那這些畫就像潛意識在逐漸甦醒。所以，誰的潛意識，可以像歷史連環畫一樣呢？
都傳六洲古神隕落，如繁星散盡，卻也有零星數顆依然熠熠生輝——
伊霂的心一下跳空，她看向淺夕，淺夕拿起自己畫好的符，往牆上一貼，整面牆就恢復成原先的模樣。
“天都黑了，我們準備晚飯吧。”
是啊，天都黑了。
窗外星月同皎潔，已是戌時。
不過眨眼的功夫，書房裏只剩下微沫和果果。
微沫站在整面牆前，像是還在專注於那些畫卷。
“果果啊，我可能活的挺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