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隨風飄進長廊銜接的水亭中。
亭裏燃着火爐,倒不是很冷。微沫醉眼朦朧的看着紅泥火爐裏燒着的滾燙木炭,炭火灼灼,白汽濛濛,眼前的果果飄忽遊離,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渺渺茫茫的渾沌裏。
她似乎有些醉了,怎麼與果果在這裏放心喝起酒來呢?
對,她想起來了——
她們原先在館裏,說了個傷感的故事,接着歌舞就開場了。
燈火闌珊,一把摺扇緩緩展開。
有佳人嫋嫋娜娜,眉目如畫。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琴瑟和聲起,日出東方來。上古高臺時曾起祭舞,句句仰天問情,詞詞落地送意。時光流轉,陵谷滄桑,高臺作土,竟還能聽到這麼深沉雋永,韻味醇厚的曲調!
她被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驚的心緒又起波瀾。不對!不對!她不可能曾經身臨其境般聽過相同的辭賦。
她立時慌亂起來。
正巧果果看過大祭歌舞,覺得沒有意思,拉着她悄悄出來,尋到這個亭子,一邊聊天一邊對飲烈酒。
果果拉着微沫的衣袖,嘴裏喃喃說着許多人間往事。
伴着空濛館裏的絲竹管絃樂聲,時而飄近時而飄遠。
微沫好努力去聽,也不過聽清幾個零散字詞,“像雪”“漂亮”“冰激凌”“海洋館的大白鯊”“遊樂場”“阿羽”……
“阿羽”這是個名字嗎?聽着很是耳熟。
“好美啊!”果果忽而提高聲音,怔怔望向湖面。
微沫驚得往後一晃,擡起頭一看,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雪竟這麼大了!漫天雪花像成團的破絮,簌簌墜落下來。
而一紅衣女子自夜色飄來,如鴻羽落在結冰的湖面上。
穠妍麗質,美的恍如朝陽破雲而出的那個瞬間,光芒萬丈卻帶有些微的涼意。明而不暖,猶如霜落於燈火。豔而不妖,許是傷己不傷人。
她輕掂腳尖,起一個飛天的姿勢——黑夜白雪,光線朦朧,崑崙湖巨大的冰面上,紅衣女子翩翩起舞。
白雪落在她的青絲上,眉羽間……她擡腕低眉,寬袖飄揚,腳尖輕輕一旋,裙襬就如繁花,瞬間綻放,悠悠飄落……她輕舒雲手,身形婀娜,點腳隨風輕躍,翩若驚鴻,似要遠去……
舞落之際,一道黑色身影踏雪而至,接住紅衣女子盈盈欲傾的身影。
大口的鮮血噴撒在積雪上,如隨風落下無數紅梅。
微沫和果果瞬間從剛剛的絕美舞姿中清醒過來。
果果的牙齒磕磕撞撞,抖着聲音問:“我們是不是碰上兇案現場了?”
微沫一愣,“不是,果果。好像是女子有傷病在身。”
可這也讓她們覺着難受。
微沫和果果拉在一起,正要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遠遠從黑暗中跑出一個孩子,全身裹着冬衣,滾邊兒獸毛將他的臉遮住大半,只露出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
微沫和果果不由靠近彼此,悄悄往後挪動。
淺夕找來時,便看見微沫和果果挨在一起,都望着湖面,像是被嚇到似的,盡力壓着動靜,悄悄往後退。
她往湖面望去,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隨風飄舞。
淺夕眉間一蹙,覺出不對勁兒來,快步上前,伸手去拉微沫,忽而覺着眼前的空氣似乎泛起細末的流動——身邊的雪花瞬間都成了雪團兒。
她順着微沫的視線往湖中望去——冰面上,有紅衣女子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抱着她的黑影數次伸手想隔開孩子,那孩子卻緊緊抱着女子哭得厲害。
雪太大了,飄落的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淺夕鬆開手,眼前又恢復成雪花飄揚的寂靜湖面。
她又伸手去碰果果,冰湖飄雪,一切都安然未變。
原是如此——淺夕重新拉住微沫,一雙眼睛望着復又出現的幻象,來回巡視,用心一一記下。
“淺夕!你來了,我們好像碰上了奇怪的事。”
微沫她們發現淺夕,立即有了底氣,小聲向她說起前因後果。
“一開始,我和果果都沒反應過來。只想着,哪裏來的漂亮姐姐,一舞竟如畫入天地。可是,等那個孩子跑出來——你聽,都沒聲音,連風聲都沒有。”又指指抱着紅衣女子的黑影,“我們也瞧不清他的相貌,像是被雪霧故意遮住一樣。”
大雪鋪天蓋地,成團的落下來,像是要埋葬這座城。
紅衣女子漸漸止住嘔血,她無力的仰躺在黑影的懷裏。
大雪落到她的身上,很快便有一層積雪,然後,她就像是比白雪還要冰冷,漸漸融化消失在雪裏……
微沫三個不由同時倒抽一口涼氣,眼見大雪更急,轉眼就成暴雪,雪團迎面飛來,一眨眼——湖面空曠遼遠,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雪花紛紛揚揚。
果果爲這瞬間的變故,瞪圓了眼睛——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象嗎?
不對,這天下十分幻象,神裔能堪破七分,也不是……果果本來就醉酒,轉了兩圈腦子,徹底暈了。
淺夕這時聞到她們身上的酒味,“好得很!你們既然看不上醉花釀,偏要燒喉烈酒,倒是千杯不醉啊。”
微沫晃了一下,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與果果靠在一起。
這個時候就不能說話,出個聲都是錯的。
亥正,暮城的上空升起無數煙花。
“放煙花了,祈善。”
玥靜靜倚着蒼硬的樹幹,坐在月瑩花島最老的月瑩樹下。
他遠遠的遙望——暮城的上空,煙火璀璨,燈火闌珊,無數的影子在光暈裏晃動。
天地浩大,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倚山臨海的暮城恍如一眼暖光。漫天飄舞的雪花在滿城燈火的映染下,顯得靜謐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