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文景也露出淡淡笑意:“多謝吳老闆,我正是來挑幾色染料,準備作一幅溪山芳菲圖的。”
兩人語氣再熟稔不過,只因前前後後,打過不少次交道,每一次都十分愉快,時日久了也便熟識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姬文景發現這萬寶齋裏的好東西越來越多,而這吳老闆更是與他頗爲投緣,每回都給他最公道的價格,比之旁人要低上數倍不止,久而久之,他所有的筆墨紙硯幾乎都離不開萬寶齋了。
今日書院休沐,他也趁着天光正好,打算去後山湖邊採風,順道來這萬寶齋挑點宣紙色料,竟不想又有好東西給他撞上了,今日委實沒白來這一趟。
埋頭在櫃檯前,仔細端詳着那枚煙青色染料,姬文景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全然沒有發現門邊一道纖秀身影一閃而過,倒是吳老闆眼尖,眉梢一抖,趕緊咳嗽兩聲,對姬文景熱絡道:
“你瞧瞧,這水色多潤啊,南邊來的好東西,我都還沒開封呢,就等着你來……”
姬文景點點頭,更加聚精會神地看向手中色料。
外頭,趙清禾貼着牆壁,不住喘氣,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拍拍胸口,又悄悄探了腦袋看進萬寶齋內。
真是,真是沒有想到……會撞見他!
她今天本想趁着休沐日,來這萬寶齋結算一回,可現在看來,只能等裏面之人走了,她才能去跟吳老闆結賬。
天上烏雲飄來,風吹得店前招牌叮叮作響,趙清禾擡頭,這天色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里,現下卻陰雲密佈,似乎就要落雨的樣子。
她有些心急,還好姬文景不多時,便揹着畫匣出了店門,手裏還拿着一管煙青色染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趙清禾看着他走遠,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提裙尚未走近櫃檯時,那吳老闆已經對她一拱手:“趙小姐,別來無恙啊。”
趙清禾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吳叔,我,我來與你結賬了。”
風聲呼嘯,烏雲翻卷,姬文景走在街上,仍不住把玩着手中這管新得來的煙青染料,卻是冷氣迎面,一點溼意落在長睫之上,他仰頭,又有幾滴雨珠落在了臉上。
“不好,要下雨了!”
話音才落,噼裏啪啦的雨點已經兜頭而下,街上行人紛紛四散躲雨,春夏之交,這場雨不期而至,又來勢洶洶,不一會兒,天地間便黑沉沉一片,雨幕傾盆。
姬文景抱緊懷中的畫匣,唯恐大雨將他的筆墨紙硯淋壞,他前後左右望了望,心中一動,忽地轉身折回,又向萬寶齋奔去。
大雨不知何時才能停,先去找吳老闆借把傘好了!
衣裳隨風飛揚,長睫雨珠墜落,俊美的臉上溼漉漉的,姬文景一路小跑,人才到了萬寶齋的招牌底下,還來不及鬆口氣,察看懷中畫匣時,裏頭已傳來吳老闆熟悉的聲音——
“青玉硯臺三方、松煙墨五錠、紫毫筆四支、桃記金雲宣紙七盒、另有各色名貴染料若干……都記在這賬冊上了,趙小姐,你點算一下,看差價是否與老夫算得一樣?”
“趙清禾,你在做什麼?”
姬文景大步踏入店內,帶來一陣冷雨寒意,他眼角眉梢溼漉漉的,一張俊臉比之平時更添了幾分水霧朦朧的美——
卻將趙清禾嚇得一個趔趄,手裏的錢袋一抖,白花花的銀子散落一地。
她慌不擇路,提着裙子就要奪門而逃,卻被姬文景一把扣住了手腕,“我買的那些筆墨紙硯,畫冊染料,全是你替我付的錢,補足的差價,是不是?”
趙清禾臉色煞白,搖頭結結巴巴:“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姬師兄,你弄錯了,我,我要回家了……”
她拼命掙扎,整個人魂都嚇沒了似的,竟猛一掙開姬文景,提裙就奔入了雨中。
“喂,趙清禾!”
姬文景伸手喊道,也顧不上許多,將畫匣往萬寶齋地上一放,便拔足追了出去。
大雨漫天,那道纖秀背影在雨中踉踉蹌蹌,慌亂不已,像只受驚的小白兔,姬文景在她後面緊追不捨:“你跑什麼,當心摔到了,別跑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趙清禾提裙步子直哆嗦,聲音透過雨幕遙遙傳到姬文景耳邊:“我,我什麼也沒做,你別跟着我了,姬師兄,我……我今日不曾見過你,你也不曾見過我……”
她慌張之下,一時踩到自己衣裙,當真腳下一打滑,便要摔下去之際,一隻手扶住了她腰肢,將人往懷中一帶,她天旋地轉間,只對上一雙烏黑清冽的眼眸,眸中清楚地映出了淅淅瀝瀝的大雨中,全身溼透的自己。
“什麼見過不曾見過的,你是打量我眼睛瞎了,還是出現幻象了?”
瓢潑大雨中,趙清禾一激靈,聲音抖如風中落葉:“不,不是的,我不是……”
“什麼不是的?叫你跑慢點,你耳朵聾了嗎?我就這麼嚇人嗎?”
許是姬文景的臉色當真很“嚇人”,趙清禾身子發顫,心跳紛亂,一張小臉煞白可憐,竟撐不住哭了:“姬師兄,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她手忙腳亂從姬文景懷裏起身,一邊胡亂抹着眼淚,一把慘兮兮抽噎着:“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擅作主張,姬師兄,我錯了,我怎麼能用銀錢侮辱你呢……”
那張小臉蒼白柔弱,哭得可憐兮兮,姬文景站在雨中,一時心頭泛起微妙漣漪,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
“之前孫夢吟說的,那個與我有關的賭約,就是這個嗎?”
“是,是她撞見了我,我幫你付錢,我怕你知道了,會心裏難受,傷及自尊……”趙清禾兩眼淚汪汪,哭得結結巴巴:“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姬,姬師兄,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故意要用錢侮辱你的……”
“把手給我!”姬文景忽然一聲打斷。
“做,做什麼?”趙清禾怯怯擡眸,眼眶紅紅的:“你要打我手板心嗎?”
“你可以再笨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