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此生此世,唯愛不悔 >第六十六章 小葉公主
    青州,東夷山,崖頂大風獵獵。

    銀槍如龍,狠狠刺穿了那方英挺的肩頭,血腥瀰漫間,那張臉被大鬍子亂糟糟地遮掩住,只露出一雙眼眸亮得嚇人,像抓了漫天星河塞進去一般。

    大片兵士涌上,那賊寇窮途末路,以一人之力血戰至此,再無法支撐,長刀與銀槍凜冽過招間,竟一個踉蹌後退,在大風中被逼落了山崖。

    衣袂髮梢高高揚起,那張佈滿血污的臉掩在大鬍子之下,只有一對瞳孔充滿萬般不甘,像一輪冷月能直直照入人心底般,令人遍體生寒。

    支離破碎的畫面裏,卻是陡然間,那雙眼睛詭異一笑,亂糟糟的大鬍子也被大風吹散,露出了一張俊逸邪氣的真實面目——

    是他!

    兩道身影霍然重疊在了一起,崖邊的銀袍將軍不可置信,握着長槍的手微微發顫,再按捺不住,竟也跟着縱身一躍,跳下崖頂,伸手想要抓住風中那道染血的身影。

    “東夷山君!”

    杭如雪猛地從牀上坐起,額上冷汗涔流,心頭狂跳不止。

    冷風敲窗,夜黑得嚇人,他久久未動,整個人還沉浸在那個太過真實的夢境之中。

    屋裏沒有點燈,簾幔飛揚,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清清嗓子,喚了府中管家前來。

    隔着一道屏風,他按了按額角,嗓音略帶疲倦:“現在什麼時辰了?”

    那老管家畢恭畢敬道:“回大人的話,寅時了,外頭天還黑着呢。”

    頓了頓,老管家話鋒一轉,聲音放得更低,一字一句道:“大人,查過了,那駱秋遲出自寒門,祖籍蘭陵,那裏有個駱家村,他身份名姓均能對應上,找不出問題。”

    “只是他親族單薄,父母早亡,家中只餘他一人了,無法從旁下手,也找不出更多東西了。”

    夜間風大,一聲又一聲地敲打着窗櫺,顯得屋中格外靜寂,月光清冷灑下,籠罩着牀榻上那道身影。

    許久,杭如雪揮揮手,聽不出語氣:“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管家退下後,杭如雪在簾幔間又坐了許久,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呢喃着:“駱秋遲,駱秋遲……”

    揉了揉臉,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聲音低不可聞:“你究竟是誰?”

    狄族一事震驚朝野上下,那日樹林之中,杭如雪率兵及時趕到,將跋月寒的人馬殺了個措手不及。

    雖說狄族詭計未能得逞,但此次事態如此嚴重,按理而言,梁帝應當向狄族王發難,不說兵戎相見,發起大戰,至少也得遣使者前去要個說法,以示大國尊嚴。

    但龍椅上這位一心求穩的陛下,竟然依舊選擇息事寧人,反倒是安撫杭如雪不要再去追究了,左右也沒有貴胄子弟爲之喪命,只是死了些演練士兵而已,多發些撫卹金,追封些頭銜,將遺孀家屬好好安置,事情也便能大而化小,小而化無,壓下去了。

    杭如雪一腔熱血,憤懣不過,連上了幾道摺子,卻都被駁回了。

    最後梁帝不得已,只能將他召去,關上殿門,單獨面談了一番。

    大殿空空,燭火昏暗,梁帝靜坐案前,正在慢條斯理地沏茶。

    他沏茶的手法十分清雅,與他那張年輕文秀的面孔一般,白霧繚繞間,整個人都籠着一股氤氳的茶香。

    杭如雪纔要伏地下跪,梁帝已命人賜座,言辭間對杭如雪十分尊敬:“杭將軍勿要多禮,來嚐嚐朕沏的新茶,今年的第一杯,當歸將軍。”

    杭如雪的桌前立刻呈上了一杯澄淨幽香的清茶,他深吸口氣,向梁帝施禮道:“多謝陛下,可臣今日不是來喝茶的,狄族一事,臣想跟陛下……”

    “杭將軍稍安勿躁。”梁帝開口打斷了杭如雪。

    他揮揮手,左右侍從便紛紛退下,霎時間,空蕩蕩的宮殿裏,只剩下了梁帝與杭如雪兩人。

    瀰漫的茶香中,梁帝文秀的眉眼漾開淡淡笑意,對杭如雪溫聲道:“狄族之事暫且按下不提,朕想先跟將軍說個故事,等將軍聽完了故事,再來商討狄族一事,如何?”

    語氣可謂是有商有量,再溫和不過了,杭如雪忙道:“陛下言重了,臣洗耳恭聽。”

    殿中茶香嫋嫋,梁帝遙望虛空,手指輕撫着白玉剔透的茶杯,悠悠道:“朕有一位姑姑,是當年宣帝最小的一個女兒,名喚葉陽公主,杭將軍聽說過吧?”

    杭如雪凝眸想了想,擡首道:“是那個遠嫁西夏,結兩國邦交的小葉公主?”

    聽過“小葉公主”四個字,梁帝目光動了動,啞然而笑,語氣愈發溫情了:“難爲還有人記得這個稱呼,說起來朕都有多少年沒見過她了,朕的小葉子姑姑……”

    葉陽公主是大梁皇室中最特殊的一位公主,因爲她年紀最小,輩分卻最高,連梁帝都得尊稱她一聲“姑姑”。

    皇族在世的女人中,數她資歷最“老”,與她同輩之人都已相繼過世,她卻還是個正當韶華的小姑娘。

    “說來好笑,小葉子姑姑比朕還年幼好幾歲,從前在一起時,朕待她倒更像妹妹一般,她同朕自小一起長大,親厚無間。”

    “那時她在宮學唸書,因爲身份特殊,大家只敢遠遠望着她,她沒有什麼朋友,身邊只養了只白狐,很是孤單寂寞。”

    “大家都說她古板,人前總是不苟言笑,當時的裘院首還特意上書,大讚葉陽公主言行有度,舉止得體,稱她有皇室風範,是宮學貴女們的楷模。”

    說到這,梁帝笑了笑:“她怎麼可能不恪守禮儀呢?她那樣的身份,多少雙眼睛盯着她呀,縱是她想出格點,朝堂上那些大臣答應嗎?史官的筆下最是無情,口誅筆伐勝過無數刀劍,她是宣帝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兒了,就算爲了宣帝死後的聲名,她也出不得一絲偏差,只能規規矩矩,做個任何人都無法指摘的公主。”

    “可其實,那些人怎麼會知道,朕的小葉子姑姑,天性是個很愛說很愛笑的人,所謂的端莊古板,舉止沉靜,全都是她裝出來的,她這樣一裝就裝了許多年,有時還會跑來跟朕說很累,朕聽了又想笑又心酸……畢竟,朕的小葉子姑姑,還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啊。”

    悠悠輕緩的講述中,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歲月正好,不驚不擾的時候。

    靈秀俏麗的少女,抱着雪白的小狐狸,坐在葡萄藤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蕩着鞦韆,一邊支使着梁帝給她的小狐狸喂點心,一邊嘟着嘴巴衝他埋怨道:“蘇蘇,這個宮學上得好沒意思,也沒人跟我玩,他們都怕我,那裘院首還天天過來拍我馬匹,我都聽得煩死了,還得憋着不能笑出來,簡直太痛苦了,我不想去念書了,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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