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想快點兒長大,長大到能夠不再受人欺辱,能夠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能夠……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太后匆忙回宮才制止了這場鬧劇,雪地裏卻尋不到兩個人的身影了,幾番逼問下,三皇子纔不情不願地開口:“孫兒還沒來得及追上呢,只遠遠瞧見他們滾下了山崖。”

    不是沒來得及,而是團團包圍,步步緊逼,將人逼墜了崖。

    趙清持一聽到消息就蒙了,他立即率人在崖下開始搜救,整整找了兩天兩夜,纔在一處石洞裏發現了左秋漪和況雲。

    他們依偎着彼此,昏迷中相互取暖,左秋漪的長裙上血漬斑斑,觸目驚心。

    長在崖底的一棵歪脖子樹救了他們一命,卻讓護着況雲的左秋漪摔斷了一條腿,若是趙清持再晚點兒來,那條腿就接不上了。

    失而復得的趙清持再顧不上許多,抱住左秋漪又哭又笑,全無平日半點兒沉穩。

    角落裏的況雲看着這一幕,並未爲獲救而感到欣喜,眸光反而倏然冷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回到西園後,左秋漪養了三個月,直養到春暖花開,身子纔算基本恢復過來。

    這段日子裏,趙清持得到了太后的特許,常常來園中看左秋漪,爲她和況雲帶去各種所需。

    況雲從前就不喜歡趙清持,如今更甚,尤其是有一次聽到他對左秋漪說:“等傷養好了,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他當時躲在暗處,整顆心都被揪起來了,只聽到那邊沉默了許久,才終是輕輕道:“他……還太小。”

    瞬間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有一股悲涼涌上他的心頭,如果因爲年幼能留住秋漪姐姐,那麼……他還該不該長大?

    想不出這個問題答案的況雲,將所有憤恨指向了趙清持,在他看來,想帶走左秋漪的趙清持就是罪魁禍首。

    所以,那天當趙清持看見榻上的況雲,委婉提出他該與左秋漪分房而睡以避嫌時,況雲冷冷一哼,望向窗外正在晾衣裳的左秋漪。

    “她不會跟你走的,她是我的。”

    如果說這句話趙清持還能當作童言無忌,置之一笑,那麼況雲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他臉色大變,幾乎是一下子拔出了腰間劍。

    (三)

    左秋漪聽到聲響奔進來時,劍影一閃,房中那張不大的牀已經一分爲二,況雲被劍氣震在了地上,墨發薄脣,素衣單薄,卻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趙清持。

    “我會叫人再送兩張過來。”

    趙清持收劍轉身,不去回答左秋漪的追問,徑直出了房門。

    直到很多年後,趙清持求太后賜婚,駕着馬車連夜帶走左秋漪時,才後怕地告訴她,那一天況雲昂首看着他,幾近挑釁地說了怎樣一句話。

    “即便是她陪在我身邊一輩子,你又能怎樣?”

    丞相元昭的祕密造訪,已經是五年後了。

    十二歲的況雲正襟危坐,毫不意外,只禮節周到地爲元昭倒了杯茶,舉止從容,眉目間又隱顯霸氣,那番風華,連閱人無數的元昭也要怔上一怔,而後若有所思,更加堅定了心中某個打算。

    左秋漪站在況雲身後,只聽到少年慢條斯理地開口,脣邊帶笑:

    “雲待元相已久,早聞叔父病重,此番元相是爲儲君而來吧。”

    左秋漪一顫,她知道,這就是況雲對她說的機會。

    也許他們……真的要離開這兒了。

    這七年裏,趙清持從沒放棄過,左秋漪頭三年都以況雲尚幼拒了,到了第四年,她心中內疚愈深,半推半就地竟是要答應了,卻不想還未來得及向況雲開口,況雲就忽然病倒了。

    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始終不見好,左秋漪如何能放心走?

    她衣不解帶地照顧着況雲,即使最後趙清持衝進屋,忍無可忍地想拉走她:“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也是以指貼脣,輕噓了一聲:“別吵醒了他,我們出去說,趙大哥……是我對不住你。”

    而左秋漪不知道,彼時“病中昏睡”的況雲,在他們掩門出去後,睜開了漆黑的一雙眼,在聽到趙清持氣急敗壞地離去後,緩緩揚起了嘴角。

    “病”裝不下去了,況雲索性拉住左秋漪問:“你喜歡他嗎?”

    左秋漪一怔,不敢直視況雲的灼灼目光,垂首輕嘆:“他一直在等我。”

    “我是問你喜歡他嗎?”

    “他……他待我很好。”

    況雲急了:“難道我待你就不好嗎?”

    左秋漪啞然失笑,下意識地伸手就去撫況雲的頭頂,彷彿這孩子說了什麼傻話般:“不一樣的,殿下……”

    被廢這麼多年,只有左秋漪仍稱呼況雲“殿下”,平時不覺如何,此時聽來況雲只覺委屈不已,一下似奓了毛的貓樣,破天荒地衝左秋漪發了火:“別叫我殿下!”

    你爲什麼,爲什麼就能叫他“趙大哥”?

    後面半句終是沒能吼出來,況雲在左秋漪錯愕的目光中,猛地鑽進了被中,小貓樣彆扭地生悶氣,任左秋漪怎樣哄都不肯再出來,倒是左秋漪作勢要走時,一隻手閃電般從被窩抽出抓住她。

    房中霎時靜了下來,許久,少年纔在被中悶聲悶氣道:“你別走,再給我幾年時間,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你相信我……”

    月光透過窗櫺灑進來,就在這個風輕雲淡的夜晚,左秋漪得到了況雲的承諾,卻也終於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四)

    一番私會後,況雲與元相便開始謀劃。

    只因三皇子殘酷嗜殺,斷不適合當儲君,元相與朝中幾位重臣相商,又私下取得太后的支持,做出了“光復正統”的決定—

    扶持況氏嫡孫,前太子況云爲帝!

    如今夷帝病重,恐怕拖不了幾年,他們剛好趁機培養勢力,暗中聯絡舊臣,訂下週密計劃,只待那一天的到來。

    夷帝駕崩之日,便是起兵之時!

    況雲躊躇滿志,多年囚禁生涯彷彿看見了曙光,然這一環扣一環中,還需一個心腹之人,潛伏在夷帝身邊,充當內應。

    當又一個深夜,元相造訪,於燈燭下將此事提出時,況雲愣了愣,腦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個名字。

    他望了一眼左秋漪,又看向元相,終是抿了抿脣,沉吟開口:“我倒有一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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