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朝陽升起,望繁星滿天,趙靈脩在山間與浮晴共度了半個月後,身體開始有反應了。
是之前留下的病根,只有好好養着纔不會復發,晉陽王府有專門的藥供給他,他離不開那裏。
於是在又一次手腳發冷、渾身顫抖,即使被浮晴緊緊摟住都無濟於事的時候,趙靈脩知道夢要醒了。
他哆嗦着擡起頭,蒼白着臉,語不成句:“浮晴,讓……讓我……回去吧。”
火堆旁,浮晴滿臉淚痕,抱住他的手又緊了緊,搖搖頭:“不,靈脩哥哥你別走,我會想到辦法治好你的,我們回菩提山吧,師父在那裏留下了不少靈丹妙藥,一定能徹底醫治你的病,你相信我……”
說着浮晴摸向腰間的瓷瓶,那是她從菩提山帶出來的各種救命的丹藥,以備不時之需,可是這一回,卻怎麼也倒不出來了,瓷瓶早已空空如也,再多的藥也填不滿趙靈脩日漸孱弱的身體。
浮晴有些慌亂,淚水簌簌而下:“沒了,藥沒了……”
她把趙靈脩摟得更緊了,深吸口氣,發顫的聲音帶了絲急迫:“靈脩哥哥,我們明天就動身,明天阿龍載我們離開,我們回菩提山,對,回菩提山……”
彷彿害怕失去他一般,浮晴在他頭頂翻來覆去地念叨着,趙靈脩見她這副模樣,一時都不忍開口:“浮……浮晴,你聽我說,沒用的,我的藥只有晉陽王府有……”
他心底無比清楚,早在很久以前他便由不得自己了,一隻牽線木偶即使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縱然回了菩提山又能怎麼樣呢?有太多事情浮晴永遠不會明白,她是山間的精靈,天真到不食人間煙火,永不知道—
他註定是逃不脫晉陽王府的,或者說,是逃不脫自己的宿命。
巨蟒載着兩個人很快動身,一路披星戴月,風餐露宿,趙靈脩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差到浮晴都要割開手腕,喂他喝自己的血。
是的,浮晴從小就是被藥材浸泡長大的,任何靈丹妙藥大概都沒有她的血滋補,可趙靈脩的身體像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最後浮晴支撐不住,虛弱地一頭栽倒在了巨蟒身上。
她醒來後,趙靈脩第一次衝她發了火。
“我說了不喝就是不喝,你何苦強行餵我?
“你有多少血?你能餵我一輩子嗎?別天真了,我的身體只有王府才能源源不斷地滋補。
“你以爲回到菩提山就能安枕無憂嗎?你知道王府和將軍府的勢力有多大嗎?我們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情,你根本不會懂,我的命運從出生那天就已經被註定。
“山裏的半年只是我偷來的時光,如果那時沒有離開,說不定不久你和師父就會遇到危險,你從來不曾真正見識過晉陽王府的行事風格,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
“師父的星盤不是已經算到了嗎?他不是叫你別下山嗎?是我不該,當年不該向你輕許承諾,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能由着性子來,挽住什麼就能是一輩子,是我錯了。
“你快送我回去吧,別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記住你師父的話,不要下山,不要再來找我,我們註定不會有結果的。”
這是趙靈脩病情發作之後,撐着孱弱的身子,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決絕而又不留餘地,是無數個日夜的輾轉深思。
遠處有獵犬的聲響傳來,大隊人馬在叢林間若隱若現,是晉陽王府的追兵趕到了!
“怎麼……怎麼會這麼快追來?”浮晴回首,臉色大變。
巨蟒一直將痕跡掩飾得很好,但她不會知道,他們走了一路,趙靈脩便留了一路的記號。
他腰帶上的檀木串珠能散發出特殊的香味,一路行來,兩百零九顆串珠被他一一撒落,王府經過訓練的獵犬一聞便能循跡找來。
舉起如今只剩下不到十顆串珠的腰帶,趙靈脩一時不忍對上浮晴難以置信的目光,於是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浮晴,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能擺脫……早已註定的宿命。”
(五)第二次伸手,你會拒絕嗎
浮晴覺得,趙靈脩和她記憶中的模樣不太一樣了,她不知道三年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她只知道,從前的靈脩哥哥,是永遠不會把她推開的。
所以當追兵越來越近,趙靈脩不斷催促她離開時,浮晴眼裏委屈地泛起了淚光。
趙靈脩不忍看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臉色蒼白地從巨蟒身上滑下,按住胸口喘着氣地去推蛇尾。
“阿龍,快,快帶着浮晴走,不然被抓到了就完了,我也保不住你們!”
頗通人性的巨蟒仰頭晃了晃,不顧浮晴的淚如雨下,擺尾掃過林間,帶着小主人乘風離去。
“靈脩哥哥!”
撕心裂肺的呼喚響徹長空,當蟒背上的那點身影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在眼前時,趙靈脩才按着胸口,雙腿一軟,無力地跌跪在地。
身後是越發靠近的獵犬聲,晉陽王府的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他沒有勇氣掙脫,終究是親手把自己又送了回去。
比起浮晴的天真無畏,有時候他真痛恨自己的太過清醒,或者說是……太過懦弱。
長風拂過衣袂髮梢,一低頭,淚水墜入泥土,轉瞬即逝。
再見了,我的龍女,只願你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再也不要捲進這骯髒俗世,能在山間自由自在,平安喜樂到老。
趙靈脩被帶回了晉陽王府,躺在牀上休養了一個月,來看他的老王妃淚眼蒙朧,握住兒子的手心疼不已。
“纔多長時間,人就瘦了一大圈,還不知道大婚那日能不能挺住……”
因上次的意外,將軍府的那位掌上明珠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昏死過去後躺在牀上也是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她和趙靈脩的身體都養好後,兩個人便會在來年開春再次舉辦婚禮,晉陽王府也將正式把準王妃迎入門。
這是當今聖上欽賜的一樁姻緣,誰也不可能改變,趙靈脩形容枯槁,唯一所求的大概只是—
“父王能不能放過……浮晴?”
面對整個王府裏他唯一還懷有感情的生母,趙靈脩語帶哀求,王妃卻拭了拭淚,黯然道:“你知道的,你父王做的決定,我從來是插不上話的,你只能祈求那位姑娘,別再犯傻,自投羅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