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風雨欲來。
殿外,小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顧將軍到!!!”
顧慈在殿外卸下兵刃,一身黑色華服緩步走進殿中。
他一掀下襬,筆直跪在大殿之上,“太子殿下千歲。”
秦嶸快步走近,拖住顧慈的臂膀,語氣急切,“舅舅快些起來。來人,賜座。”
顧慈不卑不亢,“謝殿下。”
兩人重新坐下,秦嶸滿臉笑意,“許久未見,舅舅這些年在北牧邊關可還好?”
顧慈的語氣遠比不過秦嶸的親切,客套道:“謝殿下關心,臣在邊關很好。”
“那就好。誒,舅舅,阿毓表哥也回京了嗎?”
顧慈搖頭,“沒有。北牧不能無人看守,只臣一人回京即可。”
秦嶸惋惜道:“真是可惜,本宮與阿毓表哥也有十多年沒見了。”
顧慈:“等殿下登基之後,阿毓自會回京述職,到時你們兄弟二人也可多敘敘舊。”
秦嶸笑着承應道。
顧慈拱了拱手,“殿下,不知皇上如今在何處。殿下在聖旨中說皇上病危,臣想去看看。”
“舅舅今日舟車勞頓,還是明日再來看望父皇吧。”
顧慈皺眉,“既如此,那臣明日再來。”
“臣告退了。”
顧慈走後,高聞正巧進殿,兩人的視線短暫的交接了下,又飛快的錯開。
高聞微微弓着腰對顧慈行禮了,等顧慈離去後,高聞才起身走到秦嶸身邊。
他正想說話,秦嶸瞥過他一眼,嘴角帶着笑,先開口說道:“遇見舊人,高公公不去於他敘敘舊?”
高聞面色不虞,“殿下!”
秦嶸:“好好好,本宮不說了。你說。”
高聞緩了緩,“他身邊就帶了兩個近衛,不過都是臉生的。”
秦嶸挑眉,“他沒有帶私兵?”
高聞頓了下,垂下眼簾“沒有。”
“這可奇了怪了。”秦嶸一手把玩着桌前的毛筆,眸底深沉,半響,他問:“你從前在顧府時,你可聽說過顧府有暗道嗎?”
高聞扯了下自己的嘴角,“奴婢那時就是一個下人罷了。就算有,他們又怎麼會告訴奴婢呢?”
秦嶸起身時,擡手拍了拍高聞的肩,然後走了出去。
。
夜晚,高聞渾身裹着一席黑袍悄無聲息的從皇宮中溜出,然後他來到大將軍府的門前。
他目光癡癡的頭頂上的牌匾那四個大字。
曾經他長在此處,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高聞收回自己晦暗的眼神,轉身從府邸側門悄悄進了府。
將軍府這些年沒了主人在府,下人們雖也每日打掃但到底也不太盡心。直到前些日子傳來顧將軍要回來的消息,纔開始打掃了下府中上下。
高聞緩緩走向前廳,果不其然,前廳還一直亮着燈。
他走進,顧慈就坐在高堂之上,他低垂下頭,認真的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劍柄。
他耳廓一動,擡起頭來,就看見高聞身披黑袍立身在門前。
顧慈眉眼間帶着點笑意,“來了。”
高聞褪下黑袍,又走近了幾步,“嗯,好久不見。”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時光彷彿又回到了他們年少無憂時,只是他們的眼尾都多了些風霜。
顧慈絮絮叨叨說起了,這些年他在邊關所見所聞,說到有趣之事,他哈哈大笑着,高聞嘴角也抿着笑,靜靜的聽着他說。
同他們年少時一樣,他們二人總是顧慈在說,高聞在聽。
那時顧慈是將軍府的少爺,而高聞只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廝。所幸顧慈從未看不起過高聞,反而會帶着他一起習武、讀書、玩耍。
高聞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他們可能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顧慈說了許久,然後他不再說話,只靜靜的看着高聞,良久,他說:“阿聞,這些年過得可好?”
“很好。”高聞嘴角勾着笑,眼中閃爍着柔和的光芒。
顧慈思緒回到了他小妹出嫁那年,眼中帶着憂愁和懊惱,“阿聞,那年你一聲不吭的就偷偷進了宮。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高聞低垂下眼簾,“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兩人沉吟良久,顧慈將手中的劍歸於劍鞘中,然後將整個劍身都立於自己身前,劍尖遞上地面,兩隻手握在劍柄上,他擡起眼簾,淡淡的說:“阿聞,你知道宮裏的那位‘太子’其實根本就不是小妹所生。”
“我知道。”
“少爺,他沒有害死小姐。小姐當時早已藥石罔顧,沒救了。”高聞闔上悲痛的雙眼,毫無起伏的說下這段話。
顧慈頓了下,“即便不是他害了小妹,那皇上的其他兒子呢?又是怎麼一個又一個的離奇死亡的?這樣一個心思歹毒的人,他若當了大周朝的皇帝,那這天下還不亂套了!”
“他沒有殺皇上的其他兒子,他們都是貴妃和張丞相所殺。少爺,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他雖心思深沉,但絕不是兇惡殘暴之人。”
顧慈沉默一瞬,然後徐徐說道:“可他只是個青樓歌姬的兒子。這樣的一個身份,阿聞你真的想要扶持他成爲大周朝帝王嗎?”
高聞緩緩站起身,“他的身份確實不夠作爲皇帝。可是,少爺——”他面對面直視着顧慈,目光沉靜中帶着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瘋癲,“你知道小姐這些年有多恨皇上嗎?你知道她有多想殺了皇上嗎?”
顧慈無言以對,他看着高聞如灼的目光,下意識的躲開了。
“可是你敢去爲她殺皇上嗎?”高聞眼神凌厲,他看着顧慈躲閃的雙眼,苦笑搖頭,“你不敢。”
“你是忠臣,就算皇上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你也不可能去弒君。可是,殿下他就敢!他是真心拿小姐當做母親,小姐的仇,你們不敢也不肯爲她報,可是這些年殿下他一直把小姐的仇放在心中,不管是張家,還是那躺在病榻上死期臨近的皇上……”高聞越走越近,他目光寒冷俯視着顧慈,口中輕輕吐露出大逆不道的言語。
顧慈:“可是阿聞,小妹她的親生孩子沒有死啊!”
“那又如何!”高聞聲音忽的激昂,又猛地迴歸平淡,“對小姐來說,那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恥辱!不然當初她爲什麼要把那孩子丟在龍馬寺,反而去抱養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回宮!”
“當初我若知道此事,我就不會讓她幹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顧慈毫不避諱的怒視着高聞,他的心中憋着一口氣,自從他知道這事後,他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顧家對不住皇上。
他們顧家滿門忠烈從未做過這等出格之事,若是顧家列祖列宗知道,定從墳墓中跳出來,怒罵他這個無能的掌門人。
當初他小妹犯下的錯,如今他這個當兄長的來替她圓回去。
高聞直直的看着顧慈良久,知道他是鐵了心,不肯放手了。
他輕輕嘆了一聲,單膝跪下。
顧慈眼中慌亂,急忙拖住高聞的雙臂,“阿聞你這是做什麼?”
“少爺,就當我求你。不要拆穿殿下的身份,就讓他安安穩穩的登上皇位吧!算我求你了。”說完,高聞不顧顧慈的阻難執意跪在顧慈面前。
顧慈見不能高聞執意不起,也帶了些氣,他背過身一甩衣袖,沉聲道:“阿聞,皇室血脈不能混淆。況且依他心狠手辣的個性,我即便不說,他爲了保險起見也不見得會放過我們一家。”
高聞微不可聞的嘆了一聲,但他也知道顧慈說的是對的,秦嶸是不會放過企圖反對他榮登大位的人,到時候顧慈與秦嶸兵戎相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終究不能兩全。
“道不同不相爲謀。”他緩緩站起,“少爺,城郊三萬精兵,今日我替你在殿下面前遮掩了過去,可終究是瞞不過許久,你……好自爲之吧!”
語畢,他沒有絲毫留念的轉身離去。
顧慈眉心一跳,他想要轉身阻撓,但最後他還是忍下了。
良久,室內一片寂靜。
顧慈的背忽地駝了下去,看背影似乎的老了許多。
他撐着椅子把手,緩緩坐下。
“父親。”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身穿黑衣,手中握着劍的年輕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若是秦嶸在這,就能認出眼前這黑衣少年,就是當初在武林大會上突然出現阻撓他的黑衣劍客。
他立在顧慈身側,皺眉看向空蕩蕩的大門,“高叔還是選擇了他?”
顧慈沉沉‘嗯’了一聲。
顧慈擡起一手輕輕搭在顧毓的手腕上,“阿毓你表弟現在還好嗎?”
“老樣子,剛給他餵了點安神的藥,睡了。”顧毓漫不經心的說道。
顧慈蹙眉,“你對你表弟溫柔點,他可不是你兵營裏那羣皮糙肉厚的兄弟,經不起你折騰!”
“哎,知道了。”顧毓揪了下自己的耳垂,不耐煩道。
顧慈嘆了一聲,“算了,你也去睡吧!”
“兒告退了。”顧毓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