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嘩啦”一聲拉開到一半,白鳩探出上半身子,伸出另一隻手在翡榷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

    翡榷擡眼,目光落到白鳩的面容上。

    年輕人額頭的幾縷溼發尚且還滴着水珠,被黑羽般的眼睫擋住,他被迫眨了幾下眼,餘溫未散的透明珠子這便順勢從下巴滴到鎖骨上。

    這個人瘦了。

    從前只能依稀看到鎖骨若隱若現的模樣,如今他的鎖骨清晰可見,如一把潤玉雕琢的弓,好看到惹人移不開視線。

    不知道咬上一口,是個什麼滋味。

    翡榷沒有意識到自己腦海中的想法,他的目光順着年輕人劃過鎖骨的水珠,一點一點不自覺地下移。

    浴室並不寬敞,氤氳的水霧因而不能更快消散,這餘熱的水霧裹上年輕人的皮膚,冷白裏透着若隱若現的粉。他的膚質是極好的,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那美玉般細膩而溫熱的觸感。

    “翡榷?”

    白鳩見他像失了心魄似的癡癡模樣,使了點勁抓另一半被某人緊緊攥住的衣服。

    某人逍遙到九霄雲外的思緒並未及時被喚回。

    白鳩瞧翡榷的目光有些他說不上來的奇怪,又想起那隻餓狼盯着兔子時的眼神。

    但他從面前這人的眼神中,探究到了一種讓他不敢細想的東西——渴望。

    “——哥哥,那你猜猜,我向往什麼?”

    不久前在遊戲樂園地下車庫,翡榷問他這句話時的眼神,似乎也藏匿着這樣一種情緒。只是現在更放肆了些。

    白鳩順着翡榷的視線,低頭探究竟。

    浴室的門仍舊是三十年前毛玻璃款式,他的上半身正毫無遮攔地暴露在一雙灼熱的目光中,窄腰以下的身子若隱若顯。

    分明翡榷也是個男人,白鳩卻頓時耳根一熱。

    心跳的節奏被一股油然而生的奇怪情緒擾亂,它跳得極快,任由他竭力控制這種讓他慌亂的感覺,卻也徒勞。

    “翡榷”

    白鳩保持一貫以來平淡的語氣,盯着翡榷,這人也算半裸,上半身只纏着隱隱浸了血跡的繃帶。

    他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了一下,半晌道:“你出去。”一頓,再補充,“在外面等我,一會我幫你上藥。”

    年輕人的語氣生冷,翡榷這才慌忙移開盯着白鳩起伏極快的心口處的視線。

    他聽得出,白鳩的語調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似乎這個人在竭力掩飾連自己也剋制不了的什麼情感。

    “好,你先穿衣服,我出去等你。”翡榷把勒在懷裏的衣褲塞給白鳩。

    他從休息室出去的時候,視線掃過白鳩牙齒輕咬着的下脣,皓齒紅脣,膚如潤玉。

    出去後,翡榷坐在辦公椅上望着風信子,他的舌尖舔過乾裂嘴脣,抵在牙齒上。這雙眸色在臺燈光照下顯得愈發深黑,與白色花朵完全是兩個極致的色。

    他想起三十年前,那最靠近哥哥的一晚。

    “今天路過花店,看見這朵風信子開得正盛,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年輕人的氣質是發自內心的溫柔,他捧着小花瓶遞過來,微微低着頭,耳根紅得分外惹人注意。

    那是將翡榷從未知的顛沛流離中擁抱到溫暖樂園的哥哥,即使三十年後的現今,他也記得,哥哥好幾次駐足在一家花店櫥窗前的身影。

    彼時他晉升成爲外務武裝警司團執法警司不久,外出執勤時偶然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便隔着不被察覺的距離將其刻印在了腦海深處。

    而這朵風信子,應當是哥哥贈予他成功加入外務武裝警司團的禮物。

    那朵花送給他之後,還發生了什麼?

    翡榷的指尖摩挲在光滑花瓣上,它的觸感到底不及那張溫秀的面容。

    他想着剛纔白鳩水霧中的臉,時隔多年,年輕人樣貌依舊,眼神中卻多了他看不透的情緒。那情緒被掩飾得毫無蛛絲馬跡可捕捉。

    就像三十年前那晚,以酒慶祝他晉升後,他抱着醉得暈暈乎乎的哥哥回臥室,將人放到臥牀上時,哥哥抓着他警司制服肩膀處的徽章就被拽了下來。

    那隻攥着警徽的拳放在心口處,那人的眼睫輕顫,淚珠便就掉在他輕撫着溫秀面容的手上。

    那是他所見哥哥第一次流淚,那時他不知他爲何而哭泣,直到兩天後有關哥哥的所有信息被清理後,他想,那眼淚是否爲不捨得他所泣?

    兩人在沾染着血色的深夜,隔着一堵牆,各有所思。

    浴室中已經穿好衣服的白鳩背靠着毛玻璃門,他看着手心中灰金色警徽,半晌握拳抵到心口處,腦袋後仰靠到門上,企圖讓心臟瘋狂跳動恢復平靜後流露出的悲哀減輕些。

    “翡榷”他閉了眼睛,眉心緊蹙,腦海中是一張俊俏而神情鋒利的面容。似是再無多餘力氣,他的嘴脣微微翕動,虛虛喃喃道:“如果你知道了我所做的這些你會親手解脫我嗎?”

    -

    白鳩給翡榷上好藥重新包紮了繃帶後,阿狸老太敲門而入,告知翡榷:“有個叫陸妟的男人找你,就是之前缺了條胳膊的那個,他應該還在地下倉庫。”

    翡榷穿上休息室衣櫃裏唯一一件三十年前的舊式便衣,輕車熟路地去了緝查中心專門放置更新換代後的武器或者其他機械零件的地下倉庫。

    老太婆在翡榷走了後,坐到辦公桌前面靠着牆的皮革沙發上。

    她雙手握着禾盛從地下車庫順給她柺杖外形的電棍,抱怨道:“這些年你去哪了?也不回家看看?”

    白鳩正沏好了茶,坐到老太婆的對面,將倒了茶水的白瓷杯子放到晶體質地的茶几上推過去,回笑:“我一直都在,只是不方便回家。”

    老太婆瞥了眼冒熱氣的綠茶:“一直都在?可三十年來你一點消息也不曾有。我以爲你也在那場叛亂中遇害了。”

    白鳩含蓄地笑道:“讓您擔心,是我的不是,但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所有人深陷沼澤,總要有人第一個想辦法上岸,解救他們。”

    “我老啦,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老太婆的食指頗有節奏地敲着柺杖頭,“不過你既然把那孩子撿回了家,卻又不留痕跡地人間蒸發,你知道翡榷那孩子有多想見你嗎?連我這個老東西都想替他教訓你。”

    茶壺蓋子半搭在壺口,白鳩的臉在升騰的白汽中稍顯朦朧,他不自覺地皺眉,片刻問:“翡榷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老太婆的機械智能眼球,黑色的瞳孔收縮一下:“你該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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