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瘦巴巴的小臉,漸漸與大反派梁溪的形象重合起來。
一個是孩子,一個是成年人,但五官輪廓相似驚人。眉峯眼角是同樣的犀利,鼻樑上也都有一粒暗紅色的小痣。
所以,這孩子不是有緣人,是她必須對付的大反派。
旁邊撲通一聲,小眼鏡兒的媽已經給大夫跪下了。
“求求了大夫!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活了!”
“現在知道着急,早幹什麼去了?”頭髮花白的女大夫板着臉把她拉起來,“這麼小的孩子,就剩心口這一點熱氣了。體表失溫至少四五個鐘頭以上,家長就沒發現?”
小眼鏡兒的媽叫劉愛紅,一臉愁苦,被這樣批評也只是低頭哭。
同來的村民替她說話:“我們村小學就劉老師一個人,給小的上完課又給大的講,天黑了纔到家。沒見孩子急得到處找,好容易纔在山上找到。”
“劉老師當家的走得早,一個人帶大兒子可不容易。”另一個村民幫腔道,“溪娃子進山採藥也是爲了幫襯家用。”
聽他們這樣說,女大夫的神色緩和下來,眼中多了一絲悲憫。
“醫院肯定會盡力救治。但是家屬也要做好思想準備。初步判斷,這孩子是因爲受涼導致的急性肺炎和腦膜炎,加上本身年紀小又營養不良,情況很不樂觀。現在只能先住院治療,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嘆了口氣:“你們農民沒有公費醫療,住院要押金,每天還有住院費……”
“只要能救,多少錢都行!”劉愛紅從兜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還有一把硬幣,“能先給孩子辦住院嗎?不夠的話我馬上回去取。”
同來的村民也紛紛從口袋裏掏出零錢,總共湊了十五塊四毛三分錢。
女大夫讓他們先去辦手續:“不夠的回頭補上就好。今晚你們就先在醫院休息,明天給孩子帶點換洗衣服和日用品來。”
護士過來,要給昏迷中的梁溪換病號服。見他還死死咬住一把野草,驚奇道:“這是什麼草,還被當成寶貝了。”
“野蘭草,拿到集市也能賣個塊兒八毛。山裏的孩子是真不容易。”女大夫搖搖頭,伸手捏住梁溪下顎,一用巧力。
野蘭草從男孩嘴中脫落。
沈素一驚,只怕自己這就要被拿走,甚至清理進垃圾桶。
卻聽女大夫說:“小王,等會兒幫我開兩片阿司匹林。這蘭草傷了根,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一邊說,一邊取了塊紗布在水龍頭下淋溼,又擰乾到不能滴水的微微潮溼程度,輕輕把沈素的殘根包裹起來。
咦,是個行家,知道怎麼讓蘭根保溼又能順暢呼吸。
沈素舒展殘根,葉尖輕輕抖了兩下,以表對女大夫的謝意。
護士小王應了一聲,又笑道:“陳大夫真是菩薩心腸,不僅要治病救人,還要救蘭草。”
“這孩子拿它當命似的護着,休克了都沒鬆口。”陳大夫嘆息道,“回頭就把這蘭草養在他牀頭吧,但願草和人都能平平安安。”
陳大夫抽空用阿司匹林溶液給她浸了根,還告訴圍觀的人:“阿司匹林裏含有水楊酸,不僅對人有好處,也能讓植物增強免疫力,加快生長修復的速度。”
沈素不明白她說的字眼,卻能覺察到浸泡後的殘根果然舒服了許多,自身靈力也在逐漸恢復。
相比之下樑溪可就慘多了。
經過住院急救,燒是退了,人就是昏迷不醒。陳大夫說,給他靜脈注射的藥物已經達到兒童搶救的最大劑量,不能再加了。
“接下來,就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和抵抗能力。”
因爲這句話,劉愛紅在病房裏默默流了一整夜的眼淚。
沈素也糾結了一整夜。
小眼鏡兒就是大反派梁溪,會給國蘭造成巨大禍患,甚至導致野外蘭花滅絕。她重生來此,就是要阻止這樣悲慘的未來。
如果梁溪就此死去……
不知爲什麼,沈素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很不舒服。
大概因爲現在躺在病牀上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什麼壞事都還沒來得及幹。
相反,他還用這小身板拼命保護了一棵野蘭草。
“別傻了,他挖蘭草和挖草藥一樣,只是想帶去集市賣掉。”一個沈素說。
“買賣並非歹事,先生也年年買蘭賣蘭。”另一個沈素反駁,“更何況村民也說了,這孩子是爲生活所迫。”
“他未來必成大奸大惡!”
“可他現在是爲了我掉下山澗,纔會生命垂危。”
“不可違背天命!”
“怎能恩將仇報?”
兩個沈素爭得不可開交,野蘭草的葉片忽揚忽垂,影子凌亂。
快天亮時,病牀上的小小人影突然動了動。
“小溪醒了?”守在牀邊的劉愛紅又驚又喜。
梁溪睜開眼,目光有些呆滯地轉了轉,嘴脣翕動出聲:“蘭……蘭……”
“蘭草在的!”劉愛紅趕緊把搪瓷茶缸捧到孩子面前,“你的寶貝蘭草沒丟,你看!”
說着眼淚又嘩啦啦下來:“答應媽,以後別再一個人進山行不行?”
梁溪看了眼搪瓷茶缸裏的野蘭草,青白交加的小臉上浮起一絲虛弱的笑意:“沒丟就好……”
這一秒,恍如山間清風吹拂,日光暖融融地照着。
沈素全身一麻,無風自搖,連葉子尖尖都在打顫。
這孩子生得黑不溜秋,笑起來可真是乾淨純粹。
沈素能感覺出,他是真的在爲自己沒丟而歡喜。
分明是個愛花之人呀。
葉尖微微垂下,她的心也軟得一塌糊塗。
無論未來的梁溪是什麼樣子,現在她所見的,只是一個純真善良的孩子。
他不應該爲還沒有犯下的罪行受到懲罰。
眼見那顆小腦袋在枕頭上一歪,重新陷入昏迷,沈素立刻抽取靈力,一點點送入梁溪體內。
她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