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當然不放心。

    畢竟這光榮證只有一本。武裝部領導來村頒授時,專門徵詢過樑衛國烈士家屬的意見:“由誰保管?”

    那時候梁老太是不要這個小紅本的:“光榮證有啥用,就是個紙殼殼。”

    她看重的是梁衛國的撫卹金。

    1980年,梁衛國在中越邊境犧牲。當時已是中尉軍銜,一個月能有72塊錢。一次性撫卹金是他本人40個月的工資加上一年度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梁衛國還榮立了二等功,撫卹金增發15%,又有所在部隊發的特殊撫卹金。

    總計有20800元。

    在八十年代年的農村,這筆錢簡直是天文數字。

    梁老太做主,先拿出八千塊給自家和小兒子蓋房子,還買了村裏第一臺黑白電視機。

    老兩口留五千塊養老,再拿五千塊給梁衛國的四個弟弟平分。

    剩下2800和小紅本,歸梁衛國的遺孀和獨子。

    這樣分配,梁老太可不覺得自己偏心。

    梁衛國是她兒子,賣命錢給爹孃和弟弟用可不是天經地義?至於劉愛紅那個兒媳婦,原本是下鄉來到二峨村的知青,和梁衛國結婚她就不同意,生下的孩子還是喪門星。

    前腳呱呱落地,後腳村幹部就帶來噩耗。

    梁衛國一死,誰知道劉愛紅啥時候改嫁跑路?說不定人跑了還要把小討債鬼丟給老梁家養。

    打着這個理由,梁老太又從劉愛紅手裏拿回了那2800,說是替梁溪代爲保管。

    劉愛紅當時哪有心思算賬,天天在家哭得肝腸寸斷,把小紅本貼在胸口跟寶貝似的。

    後來梁老太才發現,這小紅本還真是寶貝。

    她聽說隔壁大峨村也有個烈士家屬,拿着小紅本上了一趟首都,說一路上憑着小紅本坐車不要錢,住店不要錢,逛故宮逛頤和園都不要錢。

    梁老太一眼熱,就從劉愛紅的櫃子裏把小紅本摸走了。

    這幾年,她拿着小紅本,每年都去縣城領油領大米。

    走到衙門門口,一亮小紅本,守門的就畢恭畢敬請她進去。

    村裏分自留地,一亮小紅本,她看中哪快地,村支書劃那塊給她。

    現在要她交出小紅本,就跟割她肉一樣:“不行不行,押醫院我也不放心。”

    沈素已從梁溪那裏聽說了始末,不禁感慨:“自己做賊,就看誰都是賊。”

    梁溪也沒想到梁老太這樣提防,正在思考對策,就見梁老太眼珠一轉。

    “你人都好了還住什麼院!走,我跟你去辦手續,把前面的錢免掉就行。”

    副院長一聽就急了,拿出梁溪的病歷試圖說服:““孩子剛醒,還要留院觀察,後續可能海需要其他治療。”

    話音未落,就聽見護士一聲驚呼。

    牀上的男孩已經軟綿綿倒下,又昏迷了。

    一摸,還發燒。

    副院長急的大喊搶救。

    “小畜生裝什麼死。”梁老太還在嘟噥,門外已是罵聲一片。

    “免費治病還不知足!”

    “老太婆就是想把孩子逼死!”

    “這樣對待烈士遺孤,必須打電話向部隊舉報!”

    副院長更是板起面孔,要梁老太交出光榮證給梁溪辦手續:“烈士家屬享有醫療保障是國家規定,我院堅決執行。有意見的話,可以向上級反映。”

    梁老太見勢不妙,只得交出心愛的小紅本,罵罵咧咧躺回隔壁病牀。順手摸了兩顆枇杷想喫,想起梁勝利打滾的模樣,又放了回去。

    過了半天,張素芬領着勝利、富強兩個孩子回來了。

    梁勝利捂着肚子小臉慘白。一套檢查做完,沒發現任何異物,他自己倒是被胃鏡、腸鏡折磨得不輕。

    最慘的是,因爲他一直堅持說肚子裏有妖怪在動,醫生建議隔24小時和48小時候再各做一次檢查。

    現在看見桌上黃澄澄的大枇杷,他吞吞口水,到底不敢伸手。

    梁老太讓張素芬自己帶富強回去,自己要和勝利在這裏住下:“小紅本扣在醫院我不放心,得親自盯着。還能帶勝利做檢查。”

    說着就讓勝利也上牀來,讓奶奶捂着肚子就不痛了。

    識海里,沈素正在替梁溪發愁:“你奶奶好凶呀,到時候一定還會搶小紅本。”

    她思前想後,又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真的是你奶奶嗎?”

    沈素見過的奶奶,是沈家的老夫人,溫柔慈祥有教養,對一衆子孫既疼愛又公平,更不會口吐惡臭。

    “民間傳說和戲文裏的奶奶也都是很好的人。”

    尤其是山村裏的老太太,會抱養路邊的棄嬰,在大雪天給麻雀撒米,還會給受傷的小兔子上藥。

    “她纔不是我奶奶!”梁溪嫌惡地皺皺眉,“我爸不是她親生的。”

    沈素一驚,想問又覺得不方便問,只好搖搖葉子安慰他:“不是親生的那就太好了。她那麼壞,你可要當個好孩子。”

    “一定要把光榮證奪回來!”梁溪雙手握拳,眼神充滿憎恨,“那是我爸用鮮血換來的,她不配!”

    沈素理解地用葉子碰了碰他的拳頭,接着又有點沮喪地垂下去。

    “如果我現在能凝形化人就好了。就可以變成你奶奶的模樣,去把小紅本領回來。”

    梁溪看看小蘭草,不太相信:“你還能變成人?”

    “當然可以呀。”沈素羞澀地抖了抖葉子,“而且還是美人呢。”

    梁溪再次想起“長毛的枇杷”,決定不問美人到底有多美。

    不過小蘭草的話,倒是給了他一點啓發。

    正在皺眉思忖,手背又被葉尖碰了碰。

    “梁溪呀,不要難過,看姐姐幫你出氣。”

    這時候的病房裏,梁老太打着“陪護病人”的旗號,已經安營紮寨。

    隔壁牀的病人一聽消息,當時就申請換了病房,剩下的枇杷也原封不動留給了梁家祖孫。

    初夏正值枇杷當季,又黃又大散發着甜香。梁老太和梁勝利雖然心有陰影,還是被勾得蠢蠢欲動。

    “乖孫,奶奶先喫一個……”

    她伸出手去摸,還沒碰到,就看見枇杷堆裏突然有什麼東西動了動。

    嚇得老太太縮回手,定睛再看,櫃子上還是安安靜靜的一口袋枇杷。

    她大着膽再摸過去……又動了!

    梁老太放聲尖叫:“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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